坤宁宫。夜深人静,更漏声声。廊檐下风灯高悬,灯光与月光交相辉映。几个值夜的小内监,站在廊檐下打盹。许是早已经习惯了,人都睡着了,竟还站得笔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殿内,荣惠伏在书案上读书习字。马兰实在熬不住,揉揉惺忪睡眼,用蒙语劝说,“格格,早些歇着吧。明早儿,还要去含清斋读书习字。一直这么熬着,怕是起不来……”荣惠摇摇头,用蒙语回应着,“师父姐姐今儿教的这些字,我一定要写好。明儿交习字帖,省得被师父姐姐笑话……”倪了马兰一眼,叮嘱,“以后,不要说蒙语了。从今儿起,咱们说汉语……”既做了大清皇后,自然要入乡随俗。别人能学会的东西,她荣惠应该也能学得会。汉语虽然有些晦涩难懂,只要她肯下功夫,必定会有进益。即便不能象师父姐姐那样满腹才情,至少可以与人交流沟通。省得像个异类一样,被人轻视笑话。马兰应了一声,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好,说汉语……”哈欠连天,困意十足,指指书案上的宣纸,象哑巴一样比划着手势,“写—完这张—纸,格格真的要歇—了……”荣惠似乎有些不忍心,指了指马兰住的偏殿,“困,你先睡——”自从进了大清皇宫,她与皇上总共见过两次面。一次在大清门,一次在慈宁宫。福临瞧她荣惠的目光,犀利,略带鄙夷之色。这目光好像利刃一般,刺疼了她的心,也划伤了她的尊严。尤其是他那说话的口气,让荣惠一阵阵自卑不安。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好好读书习字,做一个能配得上大清皇上的皇后。含清斋。字帖上的字,写得虽然不漂亮。但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已然是不错了。明月频频点头,眼里露出一抹赞许之色。昨儿,荣惠连笔都握不好,字写得极为难看。今儿,居然能交出这样的字帖,着实令人刮目相看。若她猜得没错,皇后必定是通宵没睡,下足了功夫。反复练习很多遍,才有此成绩。“不错,皇后娘娘写的真不错。只要继续努力,必能写一手好字……”指着字帖,考问,“昨儿学的这几句,皇后可背下来了……”荣惠点点头,“姐姐,我都背下来了……”见明月示意她背诵,咳一声,清清嗓子,“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明月赞许地点点头,“读书,不止要能背诵,还要知其文意,从中受益良多,方算读通了。娘娘能否解释一下,这几句话的意思……”荣惠闻言,有些怯。她思忖了片刻,才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人初来时,性情善良。性格相近,读书习字后,懂得就多了。不读书习字,人会变得很笨……”明月打断荣惠,莞尔一笑,“皇后娘娘的释义,对了一部分。”
赞誉之后,方又道,“多多少少,与原文有些出入……”荣惠似乎有些懵,一脸疑惑之色,“四姨?出入?”
明月想笑,为了不打击荣惠的积极性,极力忍住,“我说的释义,是解释文义,不是四姨……出入,就是与文义不相符的地方。比如,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的确切含义是指,人刚生下来时,本性都是善良的。性相近,习相远。这句话是说,性情相近的人,因为生活与环境的不同,也会使人性情发生很大变化……如果对孩子不加以引导,善良本性会随环境而改变……从前,孟子母亲为了儿子有个好的学习环境,三次为选择邻居而搬家……教育的根本之道,要专一……孟子逃学,孟母就剪断织机布匹教育孟子,学习不能半途而废……”荣惠似乎听懂了,似乎也不全懂。明月瞧见懵懵懂懂的她,耐心地教授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为了形象化,她甚至加上了手势,用肢体语言辅助解释。直到荣惠露出笑容,彻底听懂了这些话的含义,明月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用工笔正楷又写了一张字帖,“今儿,继续学习三字经。”
点着字帖,一字一句教荣惠朗读,“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荣惠好像刚刚启蒙的孩子一样,跟着明月朗诵。她那曾经懵懂呆愣的凤眸里,全是崇拜和敬服之色。乾清宫。六月六这日,乾清宫丝竹声声。文武大臣皆聚在乾清宫,观皇上册立继后之礼。布木布泰端坐在主位上,满面笑容等着新人朝拜。娜木钟坐在布木布泰身侧,脸上笑颜如花,心里却恨不得掀桌子。“一拜天地……”礼官的赞礼声,在乾清宫响起。福临牵着身着吉服的荣惠,徐徐走在红毯上。在赞礼声中,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弄着。他与荣贵冲着炎炎烈日,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熟料荣贵拜了一拜,径直起身。本就热得满头大汗的喜娘,见皇后出错,顿时出了一身慌汗。她强行把荣惠按到,小声叮嘱,“娘娘,是三跪九叩……”荣惠似乎有些不解,一边由喜娘按着身子跪拜,一边小声嘀咕,“礼官明明说,一拜天地……”福临听见这话,不由得微微蹙眉。他冷冷地倪了荣惠一眼,继续跟着礼官赞礼声,叩拜。喜娘吓得哆嗦一下,压低声音道,“一拜天地,二拜太后,帝后对拜,皆是三拜九叩……娘娘别说话,瞧仔细点儿,皇上怎么拜,娘娘就怎么拜,千万别再出岔子……”荣惠点点头,不敢再吭声。她随着喜娘搀扶与按下,机械地参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