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明姐姐,是在含清斋。明姐姐把一张被墨汁染污的宣纸,当众画成一副《墨梅图》。那一刻起,臣妾就喜欢上了明姐姐,尤其喜欢她那隽永飘逸的草书。臣妾是女子,尚且仰慕明姐姐才情姿容。皇上是男子,倾慕不食人间烟火的明姐姐,自然在情理之中……”“朕喜欢的,不只是她的才情,也不仅仅是她的倾城姿容。朕最珍惜的,是她奋不顾身为朕挡剑的勇气。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朕身份,绝对不是为了俘获君心刻意上演的苦肉计……”“皇上这话,臣妾信。明姐姐心善,一向施恩不图报。舍己救人,象姐姐行事之风。臣妾可以证明,在法源寺,明姐姐根本不知皇上身份。若不然,她也不能把皇上当成襄郡王,答应太妃提亲……”半年未曾交流,她和福临之间似乎生疏了许多。除了明月这个话题,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交谈的了。即便是这样,佟念锦还是愿意以明月为由头,与福临多说几句话,多走一段路。她甚至期冀着,福临可以看在明月与她姐妹情上,对她这个替身稍微好一些儿。“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明月女扮男装的事儿?”
“臣妾与明姐姐是义结金兰的闺中密友,情同亲姐妹。明府出事后,臣妾也以为明姐姐不在人世了。每逢清明与明姐姐冥寿,臣妾都会去南郊祭拜。一直到殿选那日,臣妾在宫里瞧见御前小明子,才知姐姐还活着。臣妾入宫之后,曾劝明姐姐恢复女儿身,跟臣妾一起侍奉圣驾。明姐姐顾忌有婚约在身,又不想淌后宫争斗的浑水,尤其恐惧宫中人心险恶,执意不肯恢复女儿身。若非臣妾苦苦挽留,明姐姐怕早就离开大清皇宫了……”微微叹息一声,解释,“当时,臣妾不知皇上思慕明姐姐。若知道,必定把姐姐女扮男装的事儿告诉皇上……”福临微微叹息了一声,方才道,“这事儿,不怪你。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朕若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朕宁可她永远不恢复女儿身,一辈子留在御前,做朕的小明子……”“臣妾很想尽些绵薄之力,让皇上少承受一些儿相思之苦。遗憾的是,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到皇上……”“上天注定让朕堕入苦海,任何人都帮不了朕……”福临抬眸,瞧了瞧天上圆月,方才道,“天色已晚,明儿还要回宫,早些歇息吧……”佟念锦闻言,心中波涛汹涌。她犹豫了片刻,放下尊严羞涩,“皇上思念明姐姐之时,臣妾也在思念着皇上。今儿,皇上可否陪臣妾一夜?”
行至福临身侧,双臂抱住他的蜂腰,把脸贴在他脊背上,“皇上就算是把臣妾当成明姐姐替身,臣妾也心甘情愿……”福临怔忪了须臾,终究还是挣开了佟念锦。他丢下佟念锦,大踏步朝前行去,“朕想再走走,明贵妃请回吧……”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明贵妃转告太后一声,就说朕暂时没有回去的打算。请太后保重身子,好为大清继续筹谋掌舵……”佟念锦瞧着福临决绝的背影,心中一阵阵刺痛。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的洪水,瞬间流泻而下。她精心布下一个局,依旧没有俘获君心。她用柔情编制的网,不但没有让福临沦陷,还被他无情弄得支离破碎。所有希冀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挫败和屈辱如影随形,几欲将她击溃。佟念锦站在海边,凝望着海水发呆。有那么一刻,她真想纵身一跳,跳进这汪洋大海里,就此了结一切。兰嬷嬷疾走几步,行至主子身侧,见主子面有绝望之色,遂低声安抚,“皇上薄情靠不住,小姐还有三阿哥啊……”三阿哥这几个字,似乎唤醒了佟念锦。她把视线从海面收回来,投向天上的明月,须臾后,方才道,“皇上不是薄情,他只是太过痴情而已。只不过,他痴的那个人是明姐姐,不是我佟念锦罢了……”一缕笛声,从福临消失的方向传来。她侧耳一听,是再熟悉不过的《长相思》。瞅着月光下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哽咽着吟诵:“长相思,在长安。罗维秋啼金井阑,微霜萋萋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同样的相思,同样的刻骨铭心。她思的是福临,福临思的却是明月。她佟念锦放弃尊严,哀求他恩宠一次,他竟然狠心到挣开她双臂,毅然决然地离开,把她扔在这月夜中的沙滩上。兰嬷嬷见佟念锦伤感,遂道,“海风大,小姐还是回吧……”佟念锦再一次瞧了瞧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晃掉所有不舍和留恋,徐徐转身,走向藻韵楼方向,“回吧……”兰嬷嬷跟在主子身侧,低声道,“小姐,也无须太伤心。小明子已经去了襄王府,成了襄郡王福晋。大伯子再怎么想着弟媳妇,终究也是白搭。过一段清心寡欲的日子,皇上必定会熬不住。早晚有一天,他还会想起小姐。咱们景仁宫,兴许还有风光的一天……”佟念锦摇摇头,“自从明姐姐身份泄露,皇上已经五个月不宣嫔妃侍寝了。在这种时候,本宫舔着脸求他,他都不肯陪本宫一夜。日后,怕是再也不可能了……”“皇上血气方刚的,能忍一时,还能忍得了一世?嬷嬷就不相信,他能为了小明子,一辈子做清心寡欲的和尚……”“这话,嬷嬷别说得太满。不信,走着瞧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