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从阿哥所回来,布木布泰就一病不起。许是童心大发,她陪着几个皇孙酣畅淋漓玩了一场打雪仗,拖着湿淋淋冬衣回宫,又经凛冽北风一吹,疾病竟来势汹汹。身子软乏无力,整日咳声不止。白日方还好些,一到夜晚,尤其咳得厉害。太医进进出出,方子改了又改。布木布泰这风寒之症,就是不见轻。这一日,明月又端着汤药进寝殿侍奉。布木布泰在苏麻搀扶下,强打精神坐起身,瞧见那黑乎乎地药汤,不由得皱了皱眉。她用锦帕掩口,连咳几声,方才道,“苦药喝了一碗又一碗,病却未好一分……喝得味觉都失灵了,满嘴只有苦味儿……这药,哀家是不想再喝了,端下去吧……”明月瞧布木布泰执意不肯喝药,遂笑道,“皇额娘与九哥,还真是亲母子俩……九哥一向怕喝苦药,皇额娘竟也如此……良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额娘不喝药,病怎么能好呢……”瞧瞧南苑围场方向,“眼瞧着,年节要到,九哥也该圣驾回銮了……额娘若还躺在病榻上,九哥怕会责怪嫔妾没侍奉好皇额娘……”布木布泰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感动之色。她喟叹了一声,发自内心地赞誉,“哀家病了一个月,你在慈宁宫侍奉了一个月。侍奉亲额娘,也莫过如此……福临若是责怪你,哀家都不答应……”越是相处得久,就越是了解一个人。布木布泰越来越发现,明月这孩子不但慈悲仁善心底纯良。她病了这么久,皇后一次也没来探望。其他嫔妃也都是象征性地点个卯,唯有明月留在慈宁宫,衣不解带照顾她。想想往日她待明月之苛酷,再看看这孩子如此待自己。布木布泰心中五味杂陈,愧疚感顿生。“明月福薄,父母早早离世。想要聊表寸草之心,却也无从回报……太后是九哥亲额娘,也就是嫔妾亲额娘……皇额娘有疾,明月自然要尽儿女之道,尽心侍奉病榻之前,直到太后痊愈为止……”提起父母,明月不由得眼泪婆娑。布木布泰见状,越发觉得愧疚怜惜。她瞧了瞧明月,歉意地笑了笑,“说起来,是哀家对不起你……若非哀家不允你进宫为后,也不会祸及明府上下……”咳几声,苦笑,“哀家有哀家的难处,居安思危,大局为重,方能护福临与大清无虞……”明月把药碗放在桌几上,掏出锦帕擦拭一下眼泪,盈盈一笑,“皇额娘无须解释,嫔妾心里明白……太后是九哥亲额娘,焉有害他之理?无论太后做了什么,都是为九哥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生儿不知父母恩。嫔妾自诞下小四儿,做了额娘,越发知太后这些年的不易……”布木布泰闻言,眼圈竟红了。她用锦帕擦拭一下泪水,凄然一笑,“福临若有你这般明白懂事儿,哀家会欣慰许多……皇上属意你为皇后,才会把小四儿当成嫡子……哀家不是不知你的好,哀家是要顾全大局……莫说科尔沁是哀家母族,即便不是,哀家也不会允科尔沁再出废后……满蒙和,大清稳固。满蒙仇,大清则腹背受敌……你若真为福临好,他日皇上执意废后时,当要极力劝阻……”福临一直在找借口废后,宫中人尽皆知。她此番卧病在榻,荣惠一次也没来慈宁宫探望。福临圣驾回銮,必定会以此为借口废后。她即便在阻拦,福临也未必听得进去。明月出面劝说,胜她万语千言。“皇额娘高瞻远瞩,嫔妾望尘莫及……九哥若执意废后,明月必定会在御前死谏。九哥若怜惜明月,应该会打消废后之念……”明月本无心后位,自然不会谋夺荣惠后冠。太后知她的好,肯承认她明月,让她与福临厮守,她于愿足矣。若为了虚名,动大清根基,祸及福临,她自然不能答应。“有你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说了这会子话,太后也该喝药了……”“哀家真不想喝这苦药汤,端下去吧……”“皇额娘若不想喝苦药,明月就去煲制一些止咳清热的汤羹。虽没汤药见效快,味道总会好些儿……”“辛苦你了……”“皇额娘安心躺着,嫔妾煲制好汤羹,即刻端来……”坤宁宫。荣惠在床榻上躺了多半个月,方觉身子清爽了些儿。她正要去慈宁宫侍疾,荣贵说什么也不肯放行。“姐姐的病,才稍微见轻。汤药刚断,就去冷风里吹,怕又会复发……太后那儿,既有承乾宫那贱人在,姐姐何苦去凑热闹……他日太后问起,姐姐只管说自己也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太后,才没有去慈宁宫侍疾……”“皇上南苑行围,不在宫中。太后有疾,本宫身为中宫皇后,自当去慈宁宫侍奉……若借口生病偷懒,总归是有些说不过去……”“皇上什么时候把姐姐当中宫皇后了?他巴不得早些废了你,把后位捧到承乾宫那贱人面前……皇上既然视那贱人为皇后,这会子太后病了,就该劳烦他心目中的皇后人选……”荣惠闻言,满腹幽怨涌上心头。荣贵话虽不好听,说的却是事实。她再怎么恪尽中宫职守,福临也不会拿正眼瞧她。既如此,她索性听荣惠的,以病为借口,躲在坤宁宫乐得清闲自在一些儿。“算了,不去就是……”瞧瞧慈宁宫方向,多少有些担忧,“抽个时间,你去慈宁宫走一趟,告诉太后一声,就说本宫病着呢……等大好了,就去慈宁宫侍疾去……”“太后眼见得皇上胡闹,藐视中宫,却不出面劝阻……她既护着她的宝贝儿子,不拿咱们姐妹当回事儿,咱们又何须上杆子去慈宁宫侍疾……”瞧了瞧慈宁宫,一脸不满之色,“太后若问起,荣贵自然有话答对。我就说,皇后病了,越发思乡,想念阿玛额吉。我怕皇后难过,片刻不敢离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