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妙发的定位,是上次跟韩素梅在西关那边喝酒的酒吧。 出了地铁走过去,也才晚上八点出头,酒吧里人并不多,倒是卢珍比她还先到一会。 “每次出来都叫我喝酒,你能不能正能量一点?”
阿珍开了一瓶大瓶装的啤酒,递过去给殷小妙,碰了一下瓶子,仰头喝了一口放下,看着已经少了三分之一,“你老汉呢?”
“我爸?跟我妈住海珠区那边啊。”
殷小妙喝了口酒,笑着应道,“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爸了?”
阿珍愣了半晌,自己也笑了起来:“我是问你男人!哈哈哈,好吧,我的错!我自己罚一口。”
说着她又一仰头,放下瓶子时,如果不算那些泡沫,大抵就只有一口的量在瓶底了。 老汉,在她的家乡话里,却就是指丈夫的意思。 殷小妙听着解释,也笑了起来:“他有朋友找他帮助去做个项目了,我想着回家也一个人,就拖你出来啊。你在家不也一个人吗?”
“我弟他们过来了啊!”
阿珍白了殷小妙一眼,“要不我就陪你送王婷去医院了。”
被她这么一说,殷小妙才醒觉过来,的确下午阿珍就提过这事,所以才没陪着去医院。 阿珍说完,很懊恼地把瓶子里的酒一喝而光,又重新开了一瓶,喝了一口之后才说道:“不过我也想出来,烦死了!”
殷小妙并没有问她烦什么,只是举起酒瓶,跟她碰了碰,然后陪着她默默地喝酒。 这便是阿珍愿意跟殷小妙出来的原因。 她很懒,懒到连八卦也不愿打听。 更是从来不会去追问别人不愿提起的家事。 阿珍如果说,她便听;如果不说,她就不问。 这间酒吧阿珍第一次来,但她也发现了吊扇并不转动; 那张台球枱里,缺了两个球; 飞镖盘的划线其实太近…… 但阿珍蛮喜欢这里,大约这些都抵不过,坐在这酒吧里,教人有种莫名的放松感。 也许更多的是,是因为有殷小妙陪在边上。 不用去顾忌什么,不用去提防什么。 说到底,终是意气相投的缘故。 便无怨怼。 没有喧嚣的音乐,也没有太过吵闹的客人。 小小的酒吧在这匆忙的都市里,慢悠悠消磨的时光,这是殷小妙选择它的缘故。 便是有人过来搭讪,被殷小妙她们拒绝后,也保持着礼貌和笑容退去,不会纠缠。 殷小妙便坐在这卡座里,拿着阿珍递给她的那瓶啤酒,时不时喝一口,很有一种悠闲的惬意,不知不觉之间,手上那瓶啤酒,就喝了小半瓶。而当她看着阿珍手里马上见底的啤酒,和桌上已有的四个空瓶时,殷小妙便招呼服务生:“再来半打!”
但阿珍拦住了她:“我有点烦,你要不介意,我们换个场子喝?”
如果她不提有点烦,殷小妙大约会懒得动弹,但她都说了有点烦,自然殷小妙便跟着阿珍起身,出了酒吧,七拐八弯,倒是不远,便在那些老房子里的一段老街。 几家大排档,把包浆的三合板折叠桌,和红色塑料凳摆了出来,又有几个可以骑着走的烧烤车也凑在边上,时间还早,不过已有不少在周围上班的、打工的人,三五成群坐在那里,几瓶啤酒,些许烤串,是生活里来之不易的欢愉。 南腔北调的肆意和各地的粗俗俚语,在这条并不宽敞的街里交融着,放形浪骸里,就洋溢着生活烟火气。 于是那年迈的树,低矮的楼,旧去的街,便有了勃勃的生机。 阿珍拿过服务员摞在桌上的珠江纯生啤酒,打开瓶盖,往那单薄的劣质玻璃杯里,倒满了酒,她的手很稳,几乎没有什么泡沫,满满的一杯,然后她举起杯,语气里有些郁郁,向殷小妙问道:“你应该不习惯这种地方吧?”
殷小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阿珍接着说道:“我家在农村。”
看着殷小妙要开口,阿珍便冲她摇了摇头,仰头把酒喝了:“不是你们林和村、猎德村,那种揣着一大串锁匙的农村人。”
说着阿珍给自己倒上酒,端着杯子说,“不知道你看过一部老电影吗?《一个都不能少》,对,大约就是那种农村。 “当然,现在有村村通,有信号基站,肯定不是那样子了。 “但我生长时,我玩耍时,到我被体操队选走之前,我记忆里的家乡,就是那样的。”
她把自己浓密的秀发随手挽了起来,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便显出几分利落的英气:“所以我怕你,不习惯跟我来这种地方。”
殷小妙白了她一眼,端起杯跟她轻碰了一下:“阿珍啊,你这破嘴,真损!那词怎么说的?蔫坏、蔫坏的!啥叫我不习惯?都是平头老百姓,有啥不习惯?”
说着她啜了一口啤酒,放下杯子,冲着兼着大厨的老板高声喊道:“老细,炒碟牛河过来!要有镬气啊!”
“落着!即刻到!”
老板听着,便开始整治。 殷小妙笑道:“阿叔,乡下江门啊?”
“甘都俾你听出来?犀利喔!”
老板就高兴起来,一边下油热锅,一边对服务说道,“送两支啤酒过去靓女这桌,我请!”
本来情绪不高的阿珍看乐了,一仰头把酒喝尽了,摇头道:“好吧,是我不对。”
殷小妙便得意地笑了起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又招手叫了边上烤串的小哥过来。 她们要了二十来串烤牛羊肉之类的,阿珍的确到了这里,要比起在酒吧,更放松一些。 殷小妙一杯酒喝完,桌下就堆了六个大瓶的珠江纯生空瓶。 而这时炒牛河端上来了,很大的一碟,这便是街边大排档的好处,份量足。 殷小妙装了一小碗,吃了一口,不算好吃,不论是河粉还是牛肉,食材本身质量都很一般;但至少镬气够,对于炒牛河来讲,就不至于很难吃。但她到现在都没吃饭,这么吃了一口,便把饥饿感勾了上来,连接吃了两小碗都没停下,直到第三碗,动作才缓下来。 这些天跟殷小妙一起练舞狮,阿珍是知道她饭量的——盒饭里,大半白饭总是吃不完的,看着她居然把这么一大碟干炒牛河,扒拉了将近三分之一,不禁惊讶问道:“你这是还没吃晚饭?”
看着点头的殷小妙,阿珍“扑哧”笑了起来:“然后你没吃饭就找我喝酒? “人菜瘾大,说的就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