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全军疲敝,前途渺茫。 小种拿出前几天做好的一块肉脯当早饭,因为没有生火烤热,肉脯像是冰块般难以下咽,刺得喉咙生痛。 于是他只能一手拿着冰块,一手拿着肉脯,混合着结束了早餐。 吃完后,小种再到身上摸了摸,但再想找出来一块就不能了,只能叹气坐着,他环顾四周,看着贾大人这时神色匆匆的经过。 小种此人情况还算好的,知道有备无患的留点粮食,其他人大多昨夜就断了粮,此时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贾大人路过,想伸手,又怕碍事,一个个神色哀愁,耐着腹中饥饿。 消息已经传开。 如今边关封锁死了,回不去可如何是好。 绕路是绕不过的,雁门背后就是长城,就算真的绕过去了,等雁门一道文书递出,他们可就真的成了南下打草谷的胡人,到时被州县所厌恶,都别想着能回乡。 就在小种也因此而迷茫时,恍然听到有人打马而过,高声呼喝着。 他抬头一看,却是形同贾大人亲兵的二赵。 “都准备起身!不南下了,去西边巴彦川,再抢一回……” 妙啊! 看着二赵打马走远,小种起身来不住的点头,有这目标军心就不至于涣散了,好歹眼前能再聚着求活。 四周原本彷徨着士卒,此时听到赵天梁赵天栋呼喊,便都是也起了身,抱着头盔去牵马。 打巴彦川好啊! 收获的牛羊物资数都数不过来,大家都熟门熟路,又容易…… 由贾琏再度率领,近千士卒无声消失在冰原中。 一日后。 巴彦川,湟中王庭。 一名部落头人神色匆匆的赶至王庭,求见湟中汗,他身上结冰的汗水在进入温暖王帐后融化,将全身浸透。 “王上,我是来请罪的。”
“我的好妹夫,你这是做什么?”
湟中汗坐在椅子上,诧异看着面前狼狈的人。 下面的万户传来消息,朝廷大营都被打破,边关也没有再出兵接应。这下子姓段的后路已经完全被切断了,剩下只等林石汗王庭那边的消息就成。 就是因为如此,湟中汗才喜上眉梢,在王帐里酒都要多喝两樽。 结果就有人来扫兴。 “大王,马场被打破了!”
“谁!”
酒杯划落,湟中汗原本的悠哉全然不见,猛然站起:“…谁干的!”
这人看守的马场里养着数千匹王庭好马,都是良种,这下岂不是一朝就全没了? “是朝廷的人……”那人道。 “就晓得鬼嚼!哪里来的朝廷人!”
湟中汗一张脸面憋成猪肝色,已然怒不可遏。 还朝廷的人,姓段的会飞不成!这时跑到巴彦川来! “不是朝廷大军…” 请罪的那人趴在地上,这时却在喊冤,道:“是前几天来劫掠的那些人马,他们从阴山上下来,又打来了!偏偏完颜他还说已经把那些人赶走了,害得我放松了警惕,这才遭了祸!”
“自个没用,还敢去污蔑万户?”
湟中汗瞪大眼睛,一脚上前将来人踹到在地,再道:“来人,拉他去王庭外剥了衣裳拖死!绝不能留下一张好面皮!”
号令发下,自有驻守的卫士上前来,将哀嚎的那人带走,按照湟中汗所说的处置。 只是处死这人只能泄愤,不顶什么用。 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湟中汗急忙出了王帐,吩咐王庭人去召集士卒来,同时再叫人送去口信,让完颜赶快回转。 现如今巴彦川草原可都是空虚了,莫勾万户先带了一批人走,之后完颜万户又带了三千——巴彦川草原也就这么大,才能养多少人。 莫非是那些朝廷人马故意如此,引走完颜,然后回来想打我这王庭? 这事越想越有可能! 湟中汗心中愈发的感觉不妙,叫林石汗防着自个王庭,结果临了了,自家王庭却先告破,那岂不是笑话? 他连忙叫人把王庭的马儿都拉出,准备给召集来的勇士骑,还有什么牛羊、骆驼等都一并拉出来,围着王庭。 至于湟中汗自己,在安排了王庭防御后,便亲自跑到朝廷委派来的官员‘护湟中校尉’那里诉苦。 “……天可怜见,我是朝廷忠臣啊!不该被如此对待!”
他希望护湟中校尉能发文,叫巴彦川里那一支没有番号的朝廷军队收手。 那可真是一路烧杀抢掠啊! 自从看守马场的头人来后,这段时间又有好几个部族被灭的消息传来。 再这么下去,巴彦川都没人了,到时候谁来拱卫朝廷边疆?谁去驻守阴山的缺口高阙? 而护湟中校尉对此也无奈,摊手表示:“湟中王太看得起我了,护湟中校尉府并无过问边军的职权,何况现在那将领不打旗号,表明是不愿意留手。我若是湟中王你,就现在回去发文,向朝请罪罢,等让朝廷介入。”
湟中汗见状,只能恨恨离去,请罪?他不久前才刚杀了个来请罪的人。 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还护湟中校尉?护个屁! 待湟中汗走后,挂着个牌子的护湟中校尉府营帐里,校尉着急寻到自家长史,道:“湟中汗蛮横,弄得校尉府下一点兵权都没有,现在事情好像闹大了,朝廷在对湟中部下手,咱们须得走人,免得被湟中汗心一横,给祭了旗。”
“所言甚是!”
—— —— 好大的场面! 湟中王庭外,一座微微隆起的土坡上,从巴彦川最西边一路杀过来的士卒都是惊了。 王庭前,牛羊遍地走,各色的晃人眼,密密麻麻散开,谁知道有几万头,还是几十万头。 “没成想这年头,还有人学契丹人,赶着牛羊打仗。”
贾琏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看着被牧群包裹的湟中王庭,只能遗憾摇头。 别人战法虽然落后了些,但是有用,他已然打不进去。 抢了那处马场时,他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湟中部的兵马不知为何,居然全部被调走,这下巴彦草原简直就是任凭他们纵横。 尤其是现在一人用着四匹马都绰绰有余,真正的来去如风,在那些湟中部追兵没来之前,无人能拦住他们。 所以贾琏是真的想来打破这处王庭的。 奈何草原上讯息传播得太快,别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惜了,要是能趁此良机直接灭掉湟中部,那样朝廷不仅不会追究我夺兵的过失,说不得,还能有个大爵位赐下,如此,也叫家中妻小无忧……” 泼天之功触手可及,但是却无奈错过,贾琏思量一番后,只能无奈作罢。 “不打了。”
“不打了?”
欧鹏走近来,他打到此处,也是激动的眼睛都红了,这时听到贾琏这话,再扭头看了看遍地牛羊的湟中王庭,猛然一拳击空。 “唉矣!”
确实打不成了。 士卒们虽然现在个个振奋,瞭望着湟中王庭,但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如何冲得进去。 最初的一千五百余人,如今可只剩下八百多人。 “那现在如何?是南下渡黄河回归?还是北上再登阴山?”
欧鹏连番发问道。 若是南下,他们这军伍依旧是不明不白,若是北上,这次把湟中部得罪狠了,怕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得准备翻越阴山,进入大漠求活才行。 往哪儿走,贾琏也一时难以决断,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二老爷不是念过诗么,甚么车到山前必有路… “先就地用了饭,说不得引出湟中王庭的兵马来,咱便是赚大了!”
听到号令声,四周士卒们哄笑一阵,然后便是各自分工,该警戒的警戒,该造饭的造饭。 持续不断的厮杀之下,八百多人积攒出袍泽之情,可谓是越发的默契了。 都是不急,那几千追兵要是得到消息回来,此时最多刚刚出土默川。一干士卒甚至于还有闲心,呼啸而去,抓了王庭边的羊儿回来,谈笑弄趣——这倒是打猎的好地方! 贾琏吃饭吃到一半,便见着倪二飞马过来,到土坡前下马,然后引着几个举着官印的人过来。 这其中的一人道:“在下护湟中校尉呼延灼,不知是哪位将军当面?”
护湟中校尉是从三品的高官,但是这些人个个都做草原牧民打扮,编着头发,只手捧着官印,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是以贾琏坐着没动,只让人把官印拿来。 呼延灼也知晓目前状况,任贾琏使人将官印拿了去,顺带再解释道:“闻听到将军打来,奈何湟中王庭看得忒紧,故只能乔装而出,面见将军。”
说着,呼延灼散去编发,捧起脑后头发,简单用着簪子插着固定,免得披头散发。 “官印倒是都没错。”
贾琏捧着几个官印反复看了看,又听了呼延灼说得一口京中话,疑心便打消了大半。 挥手叫包围呼延灼几人的士卒散开些,贾琏起身上前,微微拱手。 “呼延校尉有礼,下官并非甚么将军,只是运送军资的一介承运使,机缘巧合之下,才带着一众劳役在此。”
“莫非……是不信在下,拿出这话来欺我?”
呼延灼听得面色古怪。 该是怎么个机缘巧合法,才能让后勤官带着苦哈哈的劳役来这封狼居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