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慷的死讯打乱了陈仲的安排。 姚元起女儿的事情,恐怕一时之间,陈仲无法亲自前去处理。 但那也是一条人命,如何能够置之不理? 于是陈仲也顾及不得太多,将选择权彻底交给了姚元起。 “子以救女之切切而得入道,非正途也。女旦得脱,子亦夕丧有之。今以术付子,竟自择焉。”
姚元起惯用的武器却是一支尖头扁担,陈仲将一缕剑意寄入其中,可以作为攻坚手段。 又凌空书符,落于姚元起眉心,能够让姚元起运用三次望气术,方便查探那大鬼所在的准确位置,以及姚元起女儿的现状。 得了这么两种手段,姚元起千恩万谢,根本没有把陈仲所说的,他自己的道途与安危放在心上。 姚元起当下便告辞离去,毛绽反正要回家,干脆陪着好友同行一段。 陈仲虽说心中有些可惜姚元起,但他的女儿,对于他而言,可能正是一生中最重要的考验,若真是由陈仲从旁帮他降低难度,祸福反而难料。 如今就由姚元起自行处置吧,若是他能在救出女儿,或者大仇得报之后,于万中无一里得见真志,他的前途便将打破他的出身、见识、悟性、根骨等等一切天生的限碍,真正不可限量。 送走了姚元起和毛绽。 陈仲在寻人厮杀之前,最后要解决的就是许靖。 恰好,许靖也在看出了无法改变陈仲心意之后,想要离开他。 陈仲再厉害,又能比檀德台上的襄公矩强上多少? 檀德台上,若是没有襄公矩先与桓志对攻一阵,陈仲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现如今,司氏兄弟在魏国的权势,可比一个蓬莱君桓志大得多了,陈仲竟然还要主动与之对抗。 算了算了! 阮集听陈仲说,要先把许靖送去平舆郡许氏,然后便直奔竹山止休宗,立将眼泪抹了,骡车弃在道旁,换乘水路,即刻向东! 却说三人东行之际,陈仲踏上长州道土地的消息,也随之扩散开去。 事实上,船在十万墟屿之间时,陈仲将至的消息便已传来。 恰逢曹广驾崩,魏主更迭,不知道多少类似肥秋屿岛主那样怀着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之人,想要与陈仲这样的强者达成一些默契。 只可惜,陈仲路上一个都没有见。 这让许多人遗憾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虽说自己没能获得陈仲的青睐,可别人也一样啊! 说起来,青睐与白眼流行于世,陈仲身边的阮集功不可没。 阮集对儒家礼教最是不屑,遇到虚礼之人上门拜访,阮集便以白眼相对,非要如嵇慷那种不为“名教所累”之人,才能让阮集用黑眼珠正视。 黑,即青。 于是魏国好事之人,便称那些能够被阮集正视的人是得了“青睐”。 魏国虽自荀悦、陈群以来,形名说逐渐获得广泛支持,至曹广即位后彻底成为显学。 但反对形名说的,如嵇慷、阮集、刘伶、荀粲、荀融等,也一直层出不穷。 只不过这些人被排斥在朝堂与主流之外,声势很微弱。 阮集都能获得陈仲抵达尉郡的消息,从而驾车赶来,长州道这里该能知道消息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竹山,至乐溪。 溪水自渔鼓峰山腰间发源,淌过碎石、花草,汇入数支山涧,最后在渔鼓峰山脚前跌出一瀑、一潭。 止休宗的主要建筑,便都营造于至乐溪旁。 走过竹林掩映的一段山道,可见一连数方青瓦覆盖的殿顶,高低错落,连续数过四座,方得一尊高高挺立的阁楼,位在诸殿之侧。 阁楼固然高于前面四座殿顶,却又并非那么高,不走近,不转过两丛竹稍、三五松柏,是休想看到的。 待得见了阁楼俊俏的飞檐悬铃,访者自会生出忽然之感。 于是,便也知道那阁楼的名称了——忽然阁。 继续前行,来到第一座大殿前,抬头去看,此殿名为——恍然殿。 止休宗每逢大事,宗主、长老以及各处执事,便都在此聚议。 当下,殿中便有数人议论不休。 为首之人正是止休宗现任宗主,清台散人钟季拙。 钟季拙颌下留须及胸,容貌看似六旬左右,身材不足七尺,较之寻常女子更矮三分。 他出身长州道长社郡钟氏,正是天下闻名的大书家钟元常之兄,十年前渭水之滨计斩魏延,使季汉诸葛亮陨落而名噪天下的钟玉、钟稚叔,是其从侄。 如今钟元常都年过九旬了。 钟季拙的实际年龄,当已百岁上下。 由此便可知道,此人确实不愧为有道高修,能葆青春。 只是此刻殿中,钟季拙叹息连连:“如今天下之人皆言嵇叔夜之死,乃老道所为,此事当真百口莫辩。”
嵇慷才多大? 二十多岁的孩子罢了。 钟季拙看嵇慷,就和看到自己那老不修的弟弟的幼子钟慧一样。 七十老翁生子,年岁近百,宠儿方才加冠。 钟季拙这做兄长的也只能躲到竹山之中罢了。 确然是躲,钟季拙自接过止休宗的担子以来,无一日不忧虑。 魏国形名说大行,朝堂实力以肉眼可见的趋势不断增长。 即便不提往日里数量稀少的感应大修士,如雨后春笋般被催生出来。 光是传闻中,借助形名说,突破了“防制”之境的高官显宦,都频频出现。 虽然“防制”以上的修士,仍旧只在流言之中,并没有真的得到验证。 但钟季拙出身门阀,所得消息总是有那么几分真的。 止休宗这样的宗派,很可能将要面临朝廷大势的倾压了! 再想像曾经那样超然于外,已是奢求。 谁让止休宗,始终出不了一个打破“天门”的弟子呢! 儒家的“防制”,道家的“天门”,都是在形名说之前,让天下修士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 如此形势下。 钟季拙不主动出世,与朝廷维系默契,还能怎么办? 陈子正、嵇叔夜、阮嗣宗、刘伯雄都可以任由自己的性情去做,去反对入世的决定。 可是钟季拙身负宗门存续重任,岂能任性? 偏偏,钟季拙又遇到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司茂。 然后,陈子正也在这个时候,回到了长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