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张氏李氏满脸喜色分菜去了，卫家兄弟两个你看我我看你，面上都有些挂不住。“给自家帮忙是应该的，还分肉……这实在……”陈氏懒得听他们推来推去，她坐下来，捶了捶有些犯酸的膀子，道：“我说了就作数，让你们兄弟把肉分了端回去好生吃两顿补补，我养的肥猪跟着就要出圈，原先打算整猪卖给屠户，现在三郎考上一等秀才，往后去官学读书不费多少钱，朝廷月月还给发米，以后日子就宽裕了，杀个年猪热闹一下。等杀了猪，我和你爹能缺肉吃？”

卫父今儿个兴致也高，陪他大伯和亲家公多喝了两碗，刚才进屋睡了。卫大郎兄弟没见着人，问爹呢？“你爹睡了两觉了，咋的？有事？”

“回来没看着人，就问问。”

这时候菜分好了，两个媳妇左右手都端上大海碗，准备把肉拿回去。陈氏冲儿子摆手，让他们也回去歇着，累一天了。没想到啊，大媳妇还有话说：“相公忙进忙出都没喝上一口酒，这会儿客也送了，他们兄弟喝两碗呗。”

陈氏眯了眯眼：“行啊，把你手里端的放下，我拿去热一热，给他们兄弟下酒吃。”

大郎媳妇：……“还是算了，相公少喝口没啥，三弟刚才就陪了客人几大碗，喝多了怕对身体不好。”

卫大郎再也忍不住，一把拽住他婆娘就往外拖。张氏一个没防备，差点把端在手里的肉打翻，她险险将两碗肉护住，边走边骂：“你发什么疯？动作再大点两碗肉全糟蹋了！”

“你闭嘴！跟我回去！”

不用跟上去看陈氏就知道大媳妇今天要吃教训。老大性子算好的，肯吃苦，对婆娘也不差，不像有些汉子一句说不好就要动手，三不五时拿扁担抽人。但是吧，德行再好的男人也要脸面，关上门让婆娘指着鼻子骂都行，在外头你得给他做脸。卫大郎是大哥，他就算再没本事也不想被爹娘兄弟那么瞧不起，张氏抠那点做婆婆的看不上，她两个兄弟媳妇也看不上。但就是这些小事让卫大郎丢人了，光今天他就有三回抬不起头，哪怕全当着自家人面没亲戚在，心下还是难堪。卫大郎拖着张氏回去，看他出了院坝，卫二郎也跟老娘打招呼说想回去歇着。陈氏点头，让都走。二媳妇李氏识趣些，把装肉的碗递给男人，说：“你把这个拿回去放好，我留下帮帮忙，刚才把借的碗筷洗干净还了，自家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看她不是做样子，当真往灶屋去了，陈氏心里才舒坦一些，露出两分满意来。田蜜刚才就进了灶屋，她涮了锅子在烧热水。卫成平时不太爱喝，今儿推脱不掉喝了两碗，他倒不晕，就是感觉一身酒臭不舒服。卫成说想洗把脸，让田蜜帮忙打盆水，听那意思他好像准备沾凉水，田蜜不允，让他坐下等着，给他烧水去了。李氏进来的时候，大铁锅里的水已经烧热了，田蜜往木盆里舀了两瓢，端去给卫成擦脸。出去之前看二嫂端过那摞脏碗想拿去洗，她停了一下：“我待会儿来吧，嫂子已经帮了很多，别忙了。”

“今儿个沾你们三郎的光，吃了那么许多肉，帮点忙是应该的。”

“行吧，那锅里有热水，嫂子你兑上热水洗，能去油还不冻手。”

“用不着，洗这几个碗还费什么热水？……你那盆水是给三郎送的？还不去？”

“说起来就忘了，我这就去，待会儿回来同嫂子聊。”

田蜜把热水端进屋，看卫成老老实实坐在床边，松了口气。她取了男人洗脸用的帕子，搓两把，拧干递他跟前。卫成却没伸手去接，他伸手环上田蜜细软腰身，往跟前带。只不过来送个热水，田蜜进屋时没带上门，卫成这么一来，她想到西屋房门大开，任谁过来就能一眼撞破，想到这儿脸腾就红了，整个人都臊起来。田蜜一手拿着帕子，另一手推了推他，低声说：“你不接过去帕子要冷了。”

卫成饮了酒，瞧着是和平常不同，听到这话他非但没把人松开还往田蜜腹上埋。索性冬天穿得厚，隔着袄子没感觉有什么异样，只是心里不自在怕娘过来撞见给她盖上不知羞的戳。田蜜还想再推他一下，卫成先一步让开，说：“蜜娘你替我擦。”

感觉手上帕子已经不怎么热了，田蜜准备重新拧过，卫成胳膊还环她腰上没松开，他不肯松，让就这么擦。……进西屋是平平常常送个热水，却在里头耽搁了小一刻钟，出来时田蜜双颊晕红目含春水，她就着檐下水沟把已经不太热的洗脸水倒掉，拿凉水涮了涮盆子，涮过搁到一旁。这时候，脸上的燥热也褪去一些，田蜜才敢进灶屋去。这时候李氏已经把那一摞碗洗干净了，听到动静回身一看是她，问：“弟妹去这么久，三郎酒劲儿上来了？”

说到这个田蜜又想起方才……她含糊应了一声。李氏没去刨根究底，转而说起田蜜好命：“早几年后山村这边想嫁给三郎的不少，因为前头院考不顺当，慢慢这些人就改了想法，也是她们没福气，哪像弟妹，嫁过来就当了秀才娘子，现在她们后悔了，知道羡慕了，晚了啊。”

听李氏这么说，田蜜就笑。李氏又说：“我端菜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你娘家爹，你那后娘是没来？”

先前李氏一直在忙进忙出，没听说不奇怪，田蜜就告诉她狗子病了，那边要人照看，走不开，只来了爹一个。李氏贴近点，小声问：“真病了？”

田蜜点头。李氏好一阵唏嘘，说搞不好是气的：“弟妹你现在日子好了，以后还会更好，她以前可劲儿作践你，以后说不准还得看你脸色呢。”

“哪有什么脸色不脸色？还不是各过各的日子。”

李氏奇了：“听你这话，竟然不太恨她？”

“如今都不在一个屋檐下，她吃她的饭，我吃我的饭，还恨什么？再说，我这门亲事是后娘帮着说的，若不是她我也嫁不来卫家，这么想，她便没什么对不起我了。”

李氏觉得，最气人的恐怕就是这一点。她稍稍带入一下，觉得自己要是钱桂花，保准能病一场，铁定想不开。钱桂香的确想不开，尤其听那些去吃席的说田蜜在卫家如何如何，说她婆婆陈氏对她还很不错，逢人就说田家会教女儿，说田蜜嫁过来之后就没一天偷懒，做事勤快，人也孝顺，对三郎更是体贴……陈氏句句都是夸，听在别人耳中却总不对味儿。人勤快？没一天偷懒？那恐怕不是教出来的，是虐出来的！田蜜在娘家也是屋里屋外一把罩，待嫁闺中就被后娘当牲口使，不勤快才怪了。她好不容易从火坑里跳出来，能不珍惜？要珍惜眼下的舒心日子，敢不孝顺？外头好多人都在笑话钱桂香，说她弄巧成拙了，算计来算计去反倒给继女算出个好前程，看卫三郎就不是乡下这一亩三分地能困得住的，他飞出去是迟早的事，等着瞧，田蜜的好日子还在后头。这些闲话暂时还没传到钱桂香耳中，她刚才扶着喝醉酒的男人上床去躺了，跟着打了米进灶屋准备熬粥，狗子病着，不能挨饿。守在灶台前熬粥的时候，钱桂香就在想，她往常多清闲，最近几个月咋那么苦呢？屋里屋外琐事那样多，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她已经尽量在做，男人总不满意，觉得现在家里乱了很多，饭桌上总不干净，衣裳要穿得很脏了她才会洗，就连喝的粥也不如往常香……田父也不明白，婆娘这岁数竟然还没蜜娘能干？心疼她没让她跟着下地，她怎么连屋里这点活都做不好？田父心有不满，这两个月已经说了几回，钱桂香先前过了好些年的舒坦日子，如今遭罪了。她熬粥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些，然后突然听见一声响，好像什么摔在地上了。她顾不得灶上的粥，冲进里屋一看，狗子没事，男人摔了。刚摔下去的时候田父还懵了会儿，意识回笼想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就感觉好几处生疼，尤其脚上，提起裤腿一看，那一片都摔青了。“他爹，你咋回事？咋到地上来了？”

田父酒意退了一些，伸手让婆娘来拉一把，说他憋尿想下床放水，没踩稳。钱桂香废了大力气把人扶起来，本来想扶在床边坐下，田父说要憋不住了想尿，让她拿夜壶接着。等放了水，钱桂香问他摔到哪儿了？有没有事？田父抬起左腿给她看，说脚疼，不敢使力。“咋办？我找点酒来给你揉揉？”

一般都是这样，磕着碰着揉一揉，把淤青揉散了过两天就好。田父摔得是不轻，好在没伤到骨头，当天看着怪严重，起初也疼得厉害，过了一两个时辰就松了劲儿，瞧着还是青还是肿，已经没大碍了。眼看没大碍了，钱桂香绷着那根弦一松，想法就活泛起来。哪怕田蜜人都不在娘家，她还是坚定的把这一笔算人家头上，由此越发相信那算命的，觉得继女是灾星，这些全是她带来的。因为过于气愤，她没管住嘴，念了几句。男人听见问她鬼念什么？“我说卫家人是不是心黑？让你喝那么多酒！想看你出事是吧？”

田父差点没跟上婆娘的思路：“他做酒，我吃酒，他能拦着不让我喝？人家三兄弟把我送回来，送到家才走，说什么之前你过过脑子！”

钱桂香拉着个脸坐旁边，没接话。田父又说：“蜜娘嫁得好，现在是秀才娘子，以后没准还能当上举人娘子，你就算介怀她不是你亲生的，也对她好些。”

“不可能！等我们狗子考上举人她也当不上举人娘子！她当不上！！！”

“怎么又扯上狗子？这跟狗子有啥关系？”

“反正她就是当不上举人娘子。一定不行”钱桂香绞着手帕，说：“我想送狗子去读书，让他考功名。”

狗子都已经七八岁了，这会儿开蒙晚了一些。钱桂香坚持要，田父想着就算没那天分学几个字也不坏，反正这小子现在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忙，不如送去村学混个几天。至于婆娘说卫三郎考不上举人，蜜娘当不上举人娘子，田父只当她见不得蜜娘好，也没再揪着不放。只是心里也明白了，蜜娘未嫁时应氏受了委屈的，外人都道钱氏是个好后娘，只怕她从没把蜜娘当过自己的孩子。哎，顾氏走的早，就留下蜜娘一个女儿，自己总还是要一个儿子延续香火，到底氏娶了钱氏进门，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到底是苦了蜜娘，想到顾氏，田父想着，以后的多分心照顾一下蜜娘，虽说蜜娘已出嫁，但好在狗子还小，受钱氏影响不大，以后自己多管管，多教狗子以后爱护姐姐，好好读书，读出个前程来给她姐姐撑腰。就这样，两人想法殊途同归，意见达成一致，把狗子送去了老秀才办的村学。钱桂香还抽空去了之前遇见半仙那处，想请人做法，结果她去那天没见着人，后来还想再去，偏偏天公不作美。前面两个月都没什么降雨，临近腊月雨水来了，一来就连着下好多天，阴雨绵绵的想也知道半仙不会出来，她这计划就搁置了。等天放晴已经是腊月初几，又过了一两天乡下土路才干透，陈氏和卫父商量之后，让男人跑了趟屠户家，请他二十左右来杀猪，顺便吃个刨猪汤。屠户一口应下，让提前一天再来打声招呼，年前忙，他怕忙昏头给忘了。卫父高高兴兴回去，他回去陈氏还在计划杀了猪怎么分，像卫成他大叔公家、他丈人家都不能忘了，多少要送点肉去。镇上学塾也得跑一趟，中了秀才该去谢个师。“阿弥陀佛，好在三郎中了，不然咱家还真杀不起猪。杀了年猪就要请人吃刨猪汤，再分出去一些肉，剩下的只够自家吃口。”

陈氏年年喂猪，一般都能喂到二百来斤，她往常从来没敢请人杀过，都是直接让屠户收走，就是怕杀了吃的吃送的送，剩下的不够换钱。现在好了，只要想到三郎以后月月都有六斗米跟着翻过年就能去领四两银子，陈氏觉得家里一下宽裕起来。她也能杀年猪，也能好好吃几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