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说完又要继续收拾关门,明月哪里肯吃这种哑巴亏,她此时内伤虽然仍未痊愈,但收拾这些普通人却根本不用浪费力气。她拿出小魔女的气势和手段后,不出几息已让两名伙计哭爹喊娘,大叫饶命。她笑着道:“无脸鬼这样的可怕,委实让人头痛,姑奶奶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样,我有个法子可解决你们的烦恼,让二位以后再不用畏惧无脸鬼怎么样?”
那伙计哀哭道:“奶奶说什么便是什么,千万不要伤害小的呀!”
他见此女虽然生的花容月貌,但手段狠辣,完全不似恐吓他们的样子。她手中的古怪短剑不住在两人的下半身处划来划去。骇得两人面如土色。明月道:“办法也很简单,无脸鬼虽然可怖,但想来还不至于加害同类,你说对不对?”
伙计道:“什么同类?小的听不明白哇。”
明月道:“自然是鬼啦,你们既然害怕到连生意都不敢做了,不若我一剑一个把你们也变成鬼,此后非但不用怕无脸鬼,说不定这孟州城的人都要怕你们哩。好不好?”
那伙计求饶道:“奶奶,奶奶,你行行好。小的这就给您老上菜上酒。”
明月见目的已达,拍了拍手吩咐道:“一个去拿好酒好菜,一个继续给我们讲无脸鬼的故事。”
吴启大为叹服,始知道此女原来惯用这种伎俩。他朝明月竖了竖大拇指。明月得意地笑了笑,当先走进店中。秋深夜早,天色暗得极快,就这一会的工夫酒店内已变得昏黑。两名伙计动作极为利落,他们分别行动一个去点燃堂中蜡烛,重又调旺已被压实的炉火准备烫酒;一个为他们布好三样熟食,这伙计边往桌上摆放边观察明月脸色,他怯怯地道:“奶奶,店里这几天晚上都不接待客人,没留下什么好菜,只余下这些豆腐干、白切肉,您老就将就下吧。”
明月摆摆手道:“你接着说无脸鬼的事。”
那伙计压低声音道:“这事情发生在三天前的一个晚上。那一晚,我们老板吃饱了酒在店外的大石上躺着睡觉。您老别觉着奇怪,我们老板原来就是首阳山上的大掌柜,会功夫的,寻常七八个人都不是我家老板的敌手,他老人家在道上混得厌了便置办了这酒店。自那以后除非雨雪冰雹,不论冬夏都在外间那大青石上躺着。直到那一晚。那一晚,也是到小地值夜,送走近郊村子的几个酒鬼后,小的便收拾打烊。您不晓得,那一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夜黑得人难受,到小的收拾得差不多时,忽然来了个穿着一身惨白惨白的孝衣的少爷。您道我怎么知道是个少爷,皆因这人的头发又黑又亮,梳理得特别平整。小的心道:‘这大晚上的,这人家中举丧还要出来喝酒也太不成样子’。小的见老板睡得安稳,也不介意接待他。他说话极是古怪,没有像咱们正常人一样的有去有入,说每一个字都一个调调,他先是用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说道:‘要酒。’我便拿了一壶酒给他,然后转头去干了点杂活,再回头时就见他一壶酒已经下肚,小的就暗自琢磨,这人这样好的酒量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岂知他忽然站起来说了一声:‘假酒’,也不给钱,转身就走。小的自然不能由着他吃白食。他走得很快,我边追边听到‘哗啦啦’的水响,您猜怎么着?”
这伙计不知道平时就喜爱讲故事还是向人讲这故事次数多了,很是擅长铺垫气氛。吴启此时四处一张望,只见摇曳的烛火辐射之外的地方黑漆漆一片,心中也略感异样。明月顺着他道:“怎么着了?”
那伙计道:“小的仔细一打量,才看见原来这穿着重孝的白衣公子裤脚处竟淅淅沥沥地向地上滴着水。他这一走道便洒了一路,我心想这人也太不像样子,刚喝了几口就拉尿拉到裤裆里也真没出息地紧,小的便用手去拦他,谁知这伸手一抓就觉着坚硬的出奇,好像这公子是石头做的。他力量奇大、我根本拉他不住,只得呼唤老板,老板阻在他前方的时候,我们才看清那公子的脸。我滴个娘哎,一副脸蛋倒是白,但不是个正经白,白惨惨的,更加古怪的事情是他脸上根本没有五官。太吓人了,光光滑滑的。老板被他吓得脚都软了,正要施展功夫留下这无脸怪物。不想却在这时黑影里就走出来个道爷,这位道爷走到无脸公子旁边道:‘现在相信你已经死了吧?’无脸公子阴深深地道:‘不信。’那道爷就指着地上的水渍道:‘活人喝酒可有倒进去却从脚底流出来的吗?’无脸公子听到这话,向后便倒。”
伙计继续说道:“那位道爷解释说,这位无脸公子因为刚死,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道爷嘱咐告诫我们老板一个月内晚上不要待客,说什么黄河中的鬼门开启,还会有更多的鬼怪路过。若再营业恐有风险。所以从那以后,我们晚上就已不营业了。”
明月打着哈欠笑道:“也没有如何的可怖啊?你——”她“你”字方落,忽听风中传来一声断断续续的呼声,声音凄厉可怖。她不禁脸色一白,向吴启赶紧靠拢了两步,道:“小,小吴,不会真的有鬼吧?”
那名伙计早大喊一声跑到柜里边去了。吴启很想说“没有”,但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不一会就听到那声音又接着传来,内容就是一句话:“孩儿回家来,孩儿回家来。”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对明月道:“你忘记潘家招魂的事情了?你仔细听。”
此时声音来历既被认出,明月此时再听,就觉这会的声音只是悲痛伤心的呼声而已,哪里还有半分的凄厉。明月尴尬地一跺脚,带头向着声音来处冲去。她气愤不已,只觉大丢面子,尤其是在吴启这个可恶的家伙眼前,她展开轻功,速度陡然加快。只是奔了一会后才想起吴启可怜的身手,谁知一回头却不是自己以为的把这家伙甩得不见踪影的情形。她见吴启用散步的姿势走着,悠闲轻松,但速度却快极,不禁大为惊讶。她哪里知道郑孟章已传了“云龙步”这绝学给吴启,再加之吴启的内力大为精进,而明月却内伤未愈,此消彼长下,虽然吴启只是初学乍练却能保证不被明月给甩下。若假以一两月后,必能在速度一节上赶超明月。当然这也并非就说青龙宗的轻功绝技就胜过竹溪的,只是各有擅长而已。明月的轻功长于身法的玄妙,而云龙步本身却长于速度。明月不知道其中细节,有心查探吴启的情况,遂一路展开身法。只是奔行了数分钟后就已看见在招魂的人在望,只能暂且放弃。招魂的有三人,一人打着白色的纸灯,一人敲着铜锣,另有一人向四处高呼。呼喊的是一名年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灯影中吴启只觉这人形如枯槁,悲伤已极。他与明月没有上前打搅而是隐身在一棵大树后。那中年人大声呼唤道:“花孩儿回家来,花孩儿回家来。”
原来呼声中还有一个花字,明月吴启不知,潘公子的乳名即叫“花孩儿”。他喊罢,提着铜锣的那人,便慢慢地有规律的敲锣数下。吴启忽然记起类似这种“招魂”或者“叫魂”的传统甚至到了现代也还没丢。他依稀记得小时候与其他小朋友在树林中打闹,有一个孩子因跌倒而大哭不止,而这孩子的奶奶便抚着这孩子的头,一遍一遍地道:“小宝宝别害怕,小宝宝吓不着。”
与今天的情景十分类似,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曾经成功过所以才遗留下了这种方法呢。明月轻声道:“这样就能把人叫活?”
吴启摇了摇头道:“估计潘家的人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找点心理安慰了。”
这时就听那掌灯的人道:“叔,喊了七声了,咱换个地吧。”
声音略显稚嫩。负责“喊魂”的那中年人神情恍惚地道:“是吗?好孩子,换吧,换。你看见哥哥的魂了没有?”
掌灯的道:“没,我就是冷,叔,咱们还得多久能回家呀?”
中年人道:“好孩子,你哥哥走丢了,我得,我得把他找回来,你再坚持一会好不好?”
掌灯的却没有回答,因为此时在他面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穿着惨白衣物的人影静静地站着。他猛然抬头时,忽然发出一声惊恐到极点的大喊,扔了纸灯就跑。本来缩着脖子的负责敲锣的年轻人正眼睛半睁半闭的神游,听到这一声喊,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却是被这人的惊呼给吓着了。抬头看时,四周黑漆漆的就有个白色人影立在那里,他不满的嘟囔道:“小崽子,你嚎什么,见鬼了?!”
那白影不为所动,也不发一言。吴启与明月却看得真切,吴启道:“来了,是无脸鬼,原来潘公子就是无脸鬼。”
他二人修习内功,目力自不是普通人可比,早见到这白衣人影脸上白晃晃地什么也没有,像极了埃及木乃伊的脸。明月早在看清后倒退了两步,此时听到吴启说话,似乎勇气恢复不少,大叫一声道:“抓住他,若是潘公子就带回潘家。”
吴启见明月突然窜出朝白色人影袭去,心中忍不住苦笑:“若真的是潘公子的魂魄,人力怎么可能抓住呢?”
两人身法极快,明月探出手掌朝“无脸鬼”的肩膀抓去,不想无脸鬼却不闪不避,只听“啪”一声轻响,竟抓个正着。吴启大惊,心道,“这必定不是潘公子。”
他怕明月有失赶紧上前,无脸鬼看到吴启也扑了过来,忽然肩膀一晃已摆脱明月的手掌,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