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周皇后蹙眉，手臂用力想甩开桑未，可她拗不过比她年轻的褚桑未，又不好在这种场合发作，她瞪着桑未，就见桑未不着痕迹地往她耳边凑上去，轻声说了几句话，让皇后一僵。“娘娘，无论是哪个皇子登基，您都是太后，如果您支持二皇子为帝，名正言顺，若您鬼迷心窍，只会送了您两个儿子的命，不信的话，大可以试一试。”

桑未善意地抿唇，蹙起的秀眉透着怜惜，“娘娘，有事就叫桑未。”

她欠了欠身，便退回大臣队伍中。黎周皇后僵住，她被桑未这句轻飘飘的话给吓住了，两个儿子的命……褚桑未怎么有这么大把握？不过，褚桑未要嫁给孟之宇了，那褚桑未应该不会害孟之宇，她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巧不巧，桑未退回来，恰好就跪在褚纯右边，褚纯和秦衍把她夹在中间，她也不为难，豪爽地跪倒在地，跟随着太监唱声拜了几拜，神情也染上了些悲伤。黎周皇后和万贵妃率先扬起素净的手帕嘤嘤哭泣，大臣队列中也传来了呜咽的哭泣声，越哭声音越大，所有人都被这悲痛的情绪包围着，没有自我。桑未流不出眼泪，也不逼自己，她只是默默地望着水晶棺，想到人死如灯灭这句话，一点也不错，死了倒也好，清静了，什么都不用管，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争斗。她黯然垂眸的刹那，双目触及到了那一道炽烈的目光，众多百态的目光之中，她只寻到了这一个不甘不屈倨傲清高的目光，可她不禁觉得可笑可悲，秦衍，你这算什么？她垂下头去。大约半个时辰过后，黎周皇后和万贵妃慢慢止住了哭泣，众位臣子即便没有眼泪也要跟着哀嚎，看见皇后和贵妃都不哭丧了，也都渐渐停歇下来。皇后用绢帕拭泪，随即站出来，神情很是悲伤，所有大臣也都微微躬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苍越帝驾崩，黎周皇后便是这合宫上下最能主持大局的一个。“众位爱卿切莫太过悲伤，苍黎江山还都仰仗众位来指点，本宫一介女流，实在是……”黎周皇后说着话便哽咽，不能继续说下去。谁知道她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大臣们都劝和道，“臣为苍黎鞠躬尽瘁，在所不辞，娘娘保重凤体。”

桑未冷冷抬眼，目光与黎周皇后平齐，一双淡然旷远的眸子泛着幽幽的琥珀色光芒，直逼得黎周皇后晃了眼。黎周皇后似乎是怕了桑未方才说的话，她心里如战鼓般隆隆响起，随即平定心绪道，“先帝走得急，并没有留下什么有关继承大统的话，本宫以为……”“皇后娘娘，”秦衍高亢洪亮的声音打破这悲怆的沉默，打断了黎周皇后准备好的说辞，他上前一步，对皇后微微作揖，又转过身来，面对群臣，以王者睥睨苍生的神情看向众人。“先帝临行前，曾将传位遗诏交给臣保管，遗诏在此，有谁敢不遵从？”

秦衍目光一一扫过臣子们，一个一个都露出惊讶，恐惧，骇然的神色，唯有褚桑未，他所见到的褚桑未的眼睛里，是一口进去了就再也爬不出来的幽深古井。秦衍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颇为庄重严肃地展开来宣读诏书，那模样十分威严，让人不容置喙。直到宣读完毕，众人都惊得张开了嘴巴，秦衍合上圣旨卷轴，淡淡扫过众人。“先皇临终前，将遗诏嘱托给本相，让本相辅佐新帝继续苍黎的盛世繁荣，苍黎的新帝便是，大皇子孟之吾。”

秦衍单手向孟之吾的方向一指，随即微微屈膝跪倒在地，浑厚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臣左相秦衍，叩见吾皇，吾皇万岁！”

秦衍这郑重其事的样子可是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怎么这圣旨说来就来？这新皇帝怎么也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孟之宇啊！可秦衍就是秦衍，谁敢多说个不字呢？邱明丰带着一大部分人已经跪下山呼万岁，还有一小部分胆小的墙头草也都稀稀拉拉地跪下了。褚绅褚纯凝眉观望着，久久不跪，还有褚桑未，也站得直挺挺的，一脸冰冷，好像千百年来积攒的煞气都要尽显了。就在秦衍将什么所谓遗诏拿出来的时候，她还想着，苍越帝难道是在骗她？不可能，以苍越帝的性情，他不会欺骗她这个与望月有八分相似的小女子，更何况苍越帝希望的是保住两个儿子的命，他不可能看不出秦衍的野心，这么说，秦衍就是在当众假传圣旨了？可他怎么敢？桑未心中一紧，秦衍有什么不敢？他是权势显赫的左相，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听他差遣，黎周皇后是两位皇子的生母，无论是哪一个登基，她都是唯一的太后，她也不会反对……山呼万岁的声音越发高涨，黎周皇后站在原处一直看桑未，可桑未就是没反应。万贵妃很是不悦，老皇帝还没有下葬，这大殿之上就迫不及待地要争皇位了，这不是让苍越帝死不瞑目？孟之宇眼神之中仍是清幽一片，他望了望被秦衍带头簇拥起来的孟之吾，唇角弯起一个弧度，颇是苦涩，他微一转头，带着水雾的双眸怔怔望着一脸清冷的褚桑未，心上一震，褚桑未这么不开心，这是为了他抱不平吗？他苦笑，其实不必的，他本来就不在意这皇位……孟之吾带着胜利的邪狞微笑接受着众臣的朝拜，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他目光突然触及到不远处那一个如同冰霜似的身影，他不由眼眸泛出狠戾的锋芒，褚桑未，敢给本殿下使了这么多绊子，你不愿嫁给我，而是做了孟之宇的太子妃，好啊，过不了两天，就让你和孟之宇去阴曹地府做一对快活夫妻！山呼声渐渐停息，孟之吾感念功臣似的将秦衍扶了一把，“左相快起来，朕以后还要多靠你相助。”

秦衍还是知礼后退一步，微微拱手后，站直身子，想来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先皇崩，新帝即位，以后……“左相，单凭你一人之言，不能这么早就下了定论吧？”

这不和谐的冰冷声音把这大殿之上跪拜新皇的喜悦都冲的七零八落，一众臣子都转向褚桑未。秦衍眸中翻涌着暗流波涛，似乎是一触即发，他眼见着一身素白的褚桑未向自己走来，心中凄然，一直想让褚桑未能靠近自己一些，可他不想是在这里，以一种敌对的身份。桑未周身散发着孤傲的气息，她好像浴在火中的凤凰，只要有人靠近她，便会烧成灰烬，连骨头都不剩。桑未和秦衍之间只隔了五步之远，她的眼眸如同凄切的寒潭一般，声音也犹如千里冰封。“敢问左相的遗诏，从何处而来？什么时候得到的？”

谁也没来得及想遗诏这个问题，秦衍是唯一一个敢提遗诏之事的人，可他是堂堂左相，代表着权威，谁也没有怀疑他。秦衍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桑未，眼眸中透着冷漠，波澜不惊，“太子妃这是在怀疑本相？你认为本相在假传圣旨吗？除非，太子妃有更像真遗诏的圣旨拿出来，否则……”这意味深长的停顿，让众位臣子都怒视着桑未，桑未只是一介女流，怎么能妄议朝政之事？桑未丝毫不退却，对于秦衍这颠倒是非黑白的措辞，她提前早已想到，那么到底该不该把真的遗诏拿出来呢？“桑未。”

孟之宇不知何时站在了桑未身边，他比桑未高了一个头有余，淡然如水的眸子俯视着桑未，桑未从他眼中看出了悲凉，她心里一动，她做的这一切，看似是为了孟之宇，实际上呢？她从没有考虑过孟之宇的感受。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左相，太子妃只是悲伤过度，没有冲撞新皇之意。”

孟之宇颔首，谦谦有礼，他一个皇子，堂堂太子，向一个臣子低头，这……桑未单手握紧，她眸中的冰块消融，化作利箭向秦衍射去，秦衍避之不及，心头如同重创一般。“好了，多说无益，左相，先皇发丧的事就交给你去办。”

孟之吾真把自己当成皇帝一样，来下指令，他径直走向黎周皇后，搀上她，“母后，朕陪您回去休息，大丧之事朕会做好的。”

黎周皇后便听话地跟着孟之吾走掉，万贵妃自知她的尴尬身份，新帝即位，她只能是深宫中凋零的残花，做一个容颜未老心已衰的太妃，她也无奈地随皇后离去。既定的新皇和黎周皇后都走了，剩下人也都三三两两下去准备大丧和新皇登基的事，大殿一时走空了，孟之宇看了一眼迟迟不走的桑未，柔声道，“桑未，你先回褚府去吧，等稳定下来，我去接你。”

桑未望向孟之宇，孟之宇的眼眸中充满了宠溺，柔情款款，千万涟漪只为她一人所浮动，她一时尴尬，不知如何回应孟之宇这份深情，无疑她是歉疚惭愧的，她垂眸应声道，“殿下先回去休息吧，我现在就随父亲和叔叔一同回去。”

她往前迈了几步，却又回头，孟之宇依旧含情脉脉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