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豫怀赞赏的点了点头,眼前这个小伙子虽出身普通,却没沾染上一丝一毫市侩的气息,穿着朴素也难掩气度,想来应当是从小家境优渥,并未受过什么劳作的辛苦。 忽然,夏豫怀身上伤口痛感愈发强烈,面色也倏然苍白下去,李小宝见状不对赶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夏豫怀道,“大人身体可是有什么不适?”
李小宝一边扶着夏豫怀一边向着李十三使眼色,李十三会意,赶忙将自己身后的大石墩用袖子擦得锃亮,作势请夏豫怀坐下去。 夏豫怀吃力的摆了摆手坐下去道,“无妨无妨,估计是刚刚推推搡搡的扯到了伤口,伤口有些开裂,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
李小宝蹙了蹙眉道,“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不若大人先在此处歇着,我去寻人找个轿子来,大人去我家处理一下伤口吧。”
夏豫怀低头看着胸口出隐隐洇出的血色,无奈点了点头,“那也好。”
“叔公,那你就在此处陪着大人。”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李十三疯狂给自己这个侄孙递眼色:别啊,别把他留在这啊! 李小宝转身就走,根本没理自己这个叔公的眼神,夏豫怀在一旁看着挤眉弄眼的李十三好笑道,“十三叔,你就这般不愿同我说说话么?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嗨呀,嗨呀”,李十三点头哈腰的赔笑道,“哪敢,哪敢。”
“那我问你,此前李大人不信有石神,后来这石神又是如何让李大人就范的?”
李十三苦着脸,摇了摇头道,“俺们这些农户就只是在这田间地头里说些闲话,哪还真知道恁们这些大人物的事情?”
“不过小人还是有一言想提醒大人,李大人他屡次悖逆石神,这才惹来灾祸,恁...虽然是县丞,但恁还是在丰春的地界上,还是对天石使者敬畏些好。”
“就比如恁说,这石神让李大人就范...” “李大人就不就饭,石神是不会管的,更别说用什么办法了。”
夏豫怀:....... “十三叔呐,我说的这个就范呢,不是那个就饭。”
李十三疑惑道,“那恁说的是啥?”
夏豫怀绞尽脑汁、费劲巴拉的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该如何解释,“这个就范呢就是,服从的意思。”
李十三状若明白的点了点头,这大官们说话,还真是不一样。 “李大人服从石神?他要是服从,也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了。”
“当初天石使者多次登门拜访李大人,他可倒好,让人竟把使者赶了出去,还说使者妖言惑众,真是...” “所以,夏大人,您要是想在丰春长久呆下去啊,那还是对石神和使者尊敬些好。”
夏豫怀登时就怒道,“我还没听说过堂堂一县之长官还要对什么所谓的使者恭敬有加?!真是荒谬!”
李十三被忽然暴怒的夏豫怀吓得一激灵,嘀嘀咕咕着,“我还不是看你面善,给你提个醒罢了,不听就算了,何须发...” “你在那嘟囔什么呢?”
李十三讪笑道,“大人,我是说我这个侄孙怎么还不见来呢。”
夏豫怀能以寒门出身混到现在,除了一些人皆有之的优点之外,还有一项特殊技能,那就是:耳力过人。 无论是长官还是下属,嘟囔什么他都能听个一清二楚,因而在揣测上意和体察下情上都十分得心应手,在这方面从未出过岔子。 “哼”,夏豫怀冷笑一声道,“我不听你的提醒又如何?”
李十三被吓得瞬间跪了下去抖若筛糠道,“小人--是小人冒犯,小人也是看李大人遭了灾祸,想好心提醒您,这毕竟是石神的地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是石神的地界?!”
“咦!”
,李十三激动道,“恁可不敢胡说!当初李大人同恁说过一样的话,甚至连语气神态都相仿,可现在呢?大人恁,恁还是慎重点好,俺也是为恁好....” “叔公慎言!”
,匆匆赶来的李小宝连忙止住了自己这叔公找死,对着夏豫怀行礼道,“小人这叔公实在无知,言语之间若有冒犯大人还请大人多担待些。”
夏豫怀摆了摆手不欲与他计较,李小宝这才继续道,“大人,请上轿吧。”
李小宝扶起夏豫怀,“乡间条件简陋,望大人不要嫌弃才好。”
“能有这样个轿子已经不错了,本官还是很知足常乐的。”
李小宝引着轿夫沿着小径而去,李十三又在原地低声嘟囔了几句才快步跟了上去。 夏豫怀来之前不许有护卫跟着,吕青峰在县衙中想了许久一直放心不下,也乔装改扮了一番远远的跟在了夏豫怀身后。 刚刚夏豫怀身份暴露时他就差拎着刀冲进去了,还好夏豫怀在乱象中瞧见了他,给了他个安心的手势,他这才将匕首又收进了鞘中。 而今看着夏豫怀在轿子上悠悠的享受着,吕青峰也压低了帽檐,隐在了人群之中。 一路兜兜转转,夏豫怀终于进了镇子,可一入镇中,他就看到在镇中行走的人臂膀上都系着一条灰色的丝带。 转眼再去看李小宝和李十三,他们的手臂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这样一条丝带。 “你们这是?”
李小宝回道,“回大人的话,这是天彩会会员才能有的身份标志,若无此丝带,是不能在镇子中行走的。”
“那本官....” 李小宝笑了笑道,“夏大人初来不久,没有也不会被问责。”
夏豫怀刚想反驳,却看到周围的人看向自己异样的眼光,吞了口唾沫将话咽了回去。 “那....这丝带可否借我一观?”
李小宝小心翼翼的取下丝带递到了夏豫怀的手中,夏豫怀看向李十三,李十三也只好乖乖摘下。 李小宝在一旁解释道,“这丝带上的红线是代表了会员的等级,红线越多说明等级越高,而红色的颜色越深,身份越尊贵,而普天之下只有使者才能使用正红色。”
夏豫怀被震惊的久久不能回神,想来从前果然是他轻敌,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骗子,这....有组织有纪律,还形成了等级分明的制度,若再不遏制,怕是真要让他们成了气候啊! “大人,前面就到了!”
李十三跟在李小宝身后扯了扯自己侄孙的衣角低声道,“俺把人也送到了,能不能让俺先回去?刚渠里放水没到咱家那块地,俺这才跟人扯几句闲篇,估摸着水这会子就要到了,俺不去放水怕是要误了时辰嘞!”
李小宝只好点头同意了叔公开溜,心道叔公骗人从来都找不到好的理由,今日哪里是放水的日子,真当他傻呢? 不过,李小宝只回头低声嘱咐道,“今日我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家,你也不许同他们讲我带夏大人回家的事!”
夏豫怀将两人的窃窃私语听了个清楚,想来这李小宝的父亲就是李十三口中那个喝醉了酒传出消息的衙役内侄吧? 夏豫怀暗暗记住这点,想着回去便把这个李衙役找出来,他肯定知道不少内情! 李十三闻言咧嘴一笑,好孙子,刚才让恁管俺,恁却不管,现在又有求于俺,那可没那么容易了! 食指和大拇指轻轻一搓,努了努嘴让李小宝看他手势,意思意思,懂得伐? 李小宝咬咬牙,从袖筒里掏出个小钱袋子来,刚想数几个铜板,李十三就一把抢了过来,低声道,“好乖孙,这些就算你孝敬你叔公我了!”
“你!”
李十三对着夏豫怀和李小宝遥遥而去的背影挥了挥手,转头就喜滋滋掂了掂钱袋子,心道这下他可发喽! 李十三刚一大跨步,只见眼前忽然多处一座大山般的人影来,“哎呦——!”
刚到李家家宅门口,夏豫怀就道他的判断果然不假,这李家定然是这镇中富户。 光门口这镇宅的石狮,细看起来甚至比他如今那个丰春县衙门口的石狮还要气派几分。 “大人请!”
夏豫怀顿了顿脚步,“那本官就多有叨扰了。”
李小宝一路带着夏豫怀进了自己的小院,只见院中已经有大夫候着,夏豫怀惊讶问小宝道,“我还以为是简单包扎,没想到你还请了大夫来!”
李小宝赧然一笑摸了摸脑袋道,“夏大人怎么说都是一方父母官,既来了我们天彩镇,又怎能委屈大人呢?”
“我家厨房也已经备下饭食,还请大人不要嫌弃,请大夫医治之后,便在我家用了饭再走吧。”
夏豫怀赶忙推辞,“这可如何使得?”
李小宝笑嘻嘻道,“夏大人此来想来是为了天彩石的事,大人乔装改扮微服私访,有您这样的父母官实在是丰春之幸事,用一顿便饭又能如何?”
夏豫怀推脱几番都没能违拗过李小宝的坚持,只好顺势答应了下来。 那大夫为夏豫怀处理完伤口便起身告退而去,夏豫怀捂着又被撕开的伤口叹了口气,当初拦太后车驾之前可没想到这桩差事这么难办。 那时他以为是李凌峰在丰春不肯作为,天彩会之人才能趁虚而入架空了李凌峰,可照如今的情势来看,李凌峰并非不肯作为,而是作为之后反被压制,而天彩会之人从一开始压根就不怀好意。 一想到这事越来越复杂,眼前这潭水也越来越深越来越浑浊,夏豫怀又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送了大夫出门去的李小宝刚好折返了回来,听到夏豫怀的接二连三的叹气声问道,“大人何故连连叹气?”
夏豫怀收起惆怅的神色,笑道,“我是叹我这伤,每每都是刚要愈合的时候被我不慎撕开,这都好些日子了还是不见好。”
李小宝疑惑道,“夏大人是朝廷命官,为何会受这样重的伤?”
说完李小宝赶忙补充道,“这些不是小人故意打听的,是刚刚大夫叮嘱我,说大人的伤看着不重,却有几处伤在了要害处,若是不好好调理恐会留下些许后遗之症,小人这才知道的。”
夏豫怀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可知从前那位李大人是如何死的么?”
李小宝压低声音道,“他们都说是石神降祸,取了李大人的性命。可....” “小人却知道内情!”
看李小宝神秘兮兮又满怀期待的表情,夏豫怀有些失神,这样鲜活的年轻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他不由失笑道,“是什么内情?”
“李大人,李大人啊,他是被乱刀砍死的!”
“朝廷不许外传,县城里可是许多人都看到了,那夜县衙之中火光冲天,还有喊打喊杀的声音,李大人就是被刺客害死的!”
夏豫怀点点头,“此话不假。”
李小宝有些得意,却听夏豫怀继续道,“那夜,我也在场。”
李小宝哑然失声,愣了片刻指着夏豫怀的伤口道,“难道大人就是....” 夏豫怀又点了点头,“我那日刚到丰春,刚好遇到刺客暗杀李大人,便带着护卫同他们交手,只可惜,李大人却.....” 李小宝却笑了笑道,“那大人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不过,你仿佛不怎么信外头传言?”
“啊?”
看李小宝未解自己的意思,夏豫怀直接看向了李小宝手上的丝带。 李小宝反应过来,自嘲笑笑,扯下了那条丝带仍在一旁道,“信这个作甚?”
“这个不过是不让自己变成异类的东西罢了,保命而已。”
“保命?”
“嗯”,李小宝囔声答道,“大人应当还不知道,天彩镇新镇规,镇民不是天彩会会员者,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加入天彩会;二就是自觉搬离天彩镇。”
“那....就无第三条路可走?”
“有。”
夏豫怀舒了口气,李小宝接着道,“被火烧死。”
夏豫怀蹙了蹙眉,“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嘘!”
,李小宝有些惊慌的看向四周道,“大人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夏豫怀不由愕然,“这在你家中,还会有人偷听?!”
李小宝苦笑道,“就算是家中也会有天彩会忠徒,一旦听到这些,向使者揭发你的罪言,那便会惹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