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文宣还没说什么,白青就娇俏一笑道,“还是说,您真看上了鄙店的这不入眼的小伙计,真要带了他走吧?”
看着郭松眼中一闪而过的期待,纪文宣也不好直接回绝了去,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那妾身...…..自然是恕难从命了。”
说完白青就变了脸色要将郭松拽了回去,“你想攀高枝也不是这么攀的。”
“再说——” 郭松却一个闪身挣脱了白青的桎梏,“掌柜的!”
郭松抬起赤红的双眼对上白青惊讶的眼神道,“你真以为我是为了这点子蝇头小利么!”
白青这才感受到郭松这下仿佛是动真格的,也有些慌神,“你!不然你....我.....我给你涨工钱!”
“我以后不让你干那么多活还不行么?”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再不管你了,成吗?”
“掌柜的,这些日子承蒙您的关照,您的大恩郭松铭记在心,但....这事,您就别管了。”
“我去意已决,您强留我也是无用。”
说完郭松就扭头不去看白青的神色,白青脸上几经风云变幻,过了许久才只吐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好”字来。 白青僵硬着回头留下一句话便转身踉跄而去,“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在一旁看了一场大戏的纪文宣还没开口,郭松就顺着身后的柱子滑着瘫坐下去。 郭松蜷缩成一团,只将脸埋进身体里面,偶有几声零碎的哽咽声飘了出来。 纪文宣见状也有些不忍,他刚开始也只是想着能从郭松口中套些话出来,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幅局面..... 郭松虽说刁钻滑头了些,可年纪同自己的孙辈也是不相上下,自己这样确实有几分为老不尊的嫌疑。 纪文宣从袖子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来,戳了戳郭松递给了他,没想到郭松猛的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仍在,可眼神里不见难过,却多了几分倔强。 “小兄弟......” 郭松扭头看着纪文宣道,“老先生,这下你不帮我都不成了,我这下算是无处可去了。”
“你这…….....” 怎么还赖上他了? “我看你们掌柜的对你算是感情深厚,你又何必……...” “你若是现在向她认个错,兴许她就不生气了呢?”
郭松却摇了摇头道,“老先生你若是不肯收留我,我就自己去求夫人,我就是赖,也要跟你们赖在一起。”
“你这是何苦呢?”
这下换做纪文宣彻底懵了圈,他不过诱惑了几句郭松,怎么郭松就这么死心塌地的要跟着他们回去了呢? 郭松苦笑道,“老先生,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必要骗你们,你…...也不必骗我了。”
纪文宣面色僵硬的收起了自己的帕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松忽然抢过纪文宣手中的帕子,在上面嗅了嗅道,“若我没说错,这帕子沁的香料的是京城中最为盛行的冷松香,寻常人家绝不可得。还有,你说你是管家,可你脚下踩得却是官靴,那位账房更是如此,说着自己是账房,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哄哄别人也就罢了,这点伎俩..…..” 纪文宣:................ 真是失策失策! 一着急忘记换鞋了! “老先生...大人,小的都这般坦诚了,您还要骗我么?”
纪文宣只好一脸懊恼的承认道,“你所说的确实不假.....我们的确是....” “可这也不是你非要投靠的理由啊?!”
纪文宣忽然转了风向,直接反问了回去。 “能用得起这样香料的人,品级绝对不低于六品,而那位夫人更是如此....只要我能跟你们一起回去,我就有机会替自己伸冤!”
“伸冤?”
“你有冤情应该找县衙,找我们....…我们也未必能帮你啊!”
“我....我....只要能跟你们回了陈留,我自有办法的!”
,郭松苦笑一声接着道,“可我若是去找了衙门,那我还没走出衙门,我这半条命就没了。”
纪文宣看他神色也明白过来,“你要告的....是同衙门有关的人?”
郭松点了点头,“我要告的是王氏之人。”
“可这衙门之中,哪里不是王姓之人,又有谁不是背靠王氏?”
“就算是我......也曾经是替王氏办事的一条狗....” “找人做替罪羊?便把我扔了出去,痛打一顿给丢出了王府!”
郭松自嘲笑了一声,“饶是这样的结果,还是旁人替我求了情,才只打了五十大板,在旁人原本的打算中,要了我的性命不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客栈的?” 郭松提起这间客栈,语气莫名柔和了下来,“我同白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幼年丧父,少年丧母,白青见我可怜,便让我搬来这里,同她和这店里的伙计作伴。”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替王氏办起了事,便另寻了个住处搬了出去,直到前些日子被人驱赶,我才又搬了回来.....” “可我看掌柜的对你仿佛不只是…...怜惜之情吧?”
郭松抬起红肿的眼皮看着纪文宣道,“大人慧眼,可我怕是....只能辜负她了。”
说到此处,郭松的语气蓦然沉重下来,“从前我配不上她,现在的我更是不配。”
纪文宣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一般,也蓦然沉寂下去。 郭松看纪文宣神色也变了,更是自嘲道,“大人一定觉得我的故事很无聊,可我从前帮王氏办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差事,手已经脏了,现在还被人像条癞皮狗一般赶了出去,我.....” “我不甘心呐!”
“我一定要替自己报仇,出一口恶气才是!”
“只有你们!你们才能帮我!”
郭松愈说愈发激动起来,甚至拉着纪文宣的肩膀晃动了起来。 纪文宣连忙要挣开这神色有些癫狂的小兄弟,喘着大气道,“小兄弟啊,我一把年纪了,经不得这么晃啊,你把我的骨头都要摇散架了!”
郭松这才尴尬的松开了手,“对....对不住啊....” 纪文宣缓了缓气才接着问道,“那你要状告何人,又是因何状告,你讲给我听,我才能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啊。”
郭松环顾四周无人,才悄然开口,“我要告的是王氏三房的小公子,王郁。”
“此前他私藏赃物,差点就要被问罪,后来他找了王远的儿子偷龙转凤替他顶了罪,他这才能得以脱身。”
纪文宣皱眉道,“可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老大人您别急嘛,听我慢慢讲,事情的变故就出在这里。”
“王远因为是王氏远支,一直不受重视,所以从前里正那个位置还是他巴结了许多年巴结来的。”
“可后来,他的儿子被用来顶了罪,老子倒因此升了官,成了我们乡的乡正。”
“其实一开始王郁的父亲承诺王远,他的儿子只会轻判,回头再动用王氏在刑部和大理寺的关系,轻判变保释,保释变无罪,这样便能皆大欢喜。”
“王远一想这买卖并不亏,只不过让儿子替别人坐一回牢罢了,而私藏赃物这罪名听起来也并不大,他也能因此升官,便一口答应下来,回来就让自己儿子去认了罪。”
“却没想到,太后和朝廷忽然要重判追责,一干人等都被下了大狱。”
“王远这才着急了起来,但等他找到王郁的父亲时,那人却翻脸不认,只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王远也不敢往大了闹,毕竟自己这官也是王氏施舍给他的,他总不能丢了儿子还丢了官,可他还是忍不下这口气,便使人暗地里去刺杀王郁。”
纪文宣默默道,“自己的儿子不能好过,罪魁祸首自然也不能好过了....” 郭松点了点头,“可这刺客一朝不慎失了手,王郁这边又有了提防,王远这一时半刻的也不能将王郁怎么样。”
纪文宣回过头去看一脸无辜的郭松震惊道,“你不会就是那个刺客吧?”
郭松无奈道,“您看我这身板他像刺客吗?”
纪文宣摇了摇头,“不像。”
“而王郁也想到了这刺客会是谁派来的,便跑来青石板乡,明面上是踏青春游,实则耀武扬威。”
“那王远能忍下这口气?!”
郭松耸了耸肩道,“那自然.......能了。”
“王远得罪不起王郁,可又气愤不已自己折了儿子还要被这样羞辱,便......” “便将..…..王郁此前做的许多荒唐事搜罗起来,告诉了王氏家主。”
“王氏经营多年,子孙后辈枝繁叶茂,这样大的家族,有这样几个败类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家主却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一听有这样的不肖子孙,登时就要动用家法。”
“不知道大人此前听说过王氏家法么?”
纪文宣点点头,“略有耳闻。”
当年他和王宣同在京中为官时,曾亲眼见过他揍自己的儿子,那真是把儿子揍得跟孙子一样,下了狠手的。 可见爱之深,责之切呐! “王郁一听家主要来,吓得立刻就要收拾金银细软跑路,可刚走到半道,就被家主拦了下来....” “家主罚了他五十军棍,还关了他一年禁闭.....” 纪文宣疑惑道,“不对……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郭松一提起那段历史就恨得牙痒痒,“因为当时,我就在跟前!”
“我此前就是王郁的近侍!”
“你从前是王郁的近侍?!!!”
,纪文宣惊讶道,“我以为.....” “您不会以为我是王远府中之人吧?”
“你在青石板乡,我自然以为你是王远的人.....” “我是青石板乡的人,可我一直是在陈留做事....后来是被驱逐回乡的。”
“王郁这没骨头的,见家主动真格的,登时就把我推了出去,说他此前做的那些都是我教唆的!”
“我说的他若是肯听,他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纪文宣听完这乱七八糟的恩怨纠葛之后不由为王宣捏了把汗,这子孙多了还真是没什么好处,根本管不过来啊! “那你要告他,你可有什么证据?”
“光凭王远升了官?这也没什么说服力啊。”
郭松冷笑一声,“当初给王郁出找人替自己这个损主意的那封信还在我这。”
纪文宣刚要伸出手去接,只见郭松警惕的看着他,“老大人你.....” “你这时候才想着提防我了?你刚不还相信我能替你出气呢么?!”
郭松嘴硬道,“我在王氏呆了也有些年头了,察言观色、听音辨人这点,还从没出过错!”
“那你还不拿出来给我看看?”
郭松这才试探着开口道,“那....您是答应帮我了?”
纪文宣没想到这小子是在这等着他,略一思索才答道,“这样,你若是帮我能再办一件事,我就答应你,而且之后还会带你回京,你可愿意?”
郭松立刻激动道,“我....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纪文宣摊开手要看信,郭松却赧然一笑道,“那还是等您帮我做主的时候再给您看吧,您先告诉我,您要我帮您办什么事吧?”
纪文宣无奈点了点郭松的额头笑道,“果然是人精!”
“你可知道这王远的夫人是什么人?”
郭松点了点头,“自然知道,她是我们乡有名的悍妇,此前王远将儿子卖进大牢之后,她可是戳着王远的脊梁骨骂了三天三夜都没一句是重复的。”
纪文宣摇了摇头,“我不是问你她这个人如何,你可知她姓甚名谁,又是何出身?”
郭松虽然不解,但还是老实答道,“她姓贺,听说祖上也曾显赫过,后来家道中落,只能变卖祖产维持生计,到她这一辈就她一个独女,当初好像贺家显赫时曾经和王氏指腹为婚,可后来贺家不成气候,王氏不愿自己的嫡子嫡孙和这样的人家结亲,可又不愿让自己的名声不好听,这桩婚事便落在了远房的王远头上。”
纪文宣点了点头,这些和他此前了解的基本无差。 “大人打听这个干什么?”
纪文宣只道,“寻亲自然要打听清楚了。”
“你们真是来寻亲?”
纪文宣低声道,“那还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