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兴十五年,十月。 太子李穆再度请诏,纳燕国公第二女为太子妃。 “陛下一开口就嫌小白年纪太小,不合适,然后新任宰相韦度出来说了一句哈哈哈……”唐子谦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发笑。 “说了一句什么?”
唐小白着急催问。 唐子谦又笑了两声,才答道:“韦度说——” 清了清嗓子,学出韦度的语气嗓音。 “陛下所言甚是,太子身为储君,应以子嗣为重,唐氏女年幼,担不起诞育皇嗣的重任,当择选适龄淑女,充实东宫。”
唐小白哑然。 这韦度……怎么做到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心都给扎了? “那太子呢?太子怎么说?”
唐娇娇问。 说起太子,唐子谦又想笑:“太子说,不如问卜。”
“噗嗤!”
唐小白也笑了出来。 太子殿下塞人进司天台的动作搞得很大,差点没往林虚己脑门上贴上“太子专属神棍”的标签了。 问卜,不就是明目张胆地作弊吗? “然后呢?真的要问卜?”
“是啊,就卜呗!”
…… 虽然猜测李穆胸有成竹,但真到了问卜之日,唐小白还挺紧张的。 一大清早就起来了,也没心思去画她的地图,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望着窗前的树影发呆。 初冬季节,映在窗纱上的树影没了花枝的俏,也没了叶影的幽,光秃秃的,却尤显遒劲。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藏起来,并不代表没有。 相反,在藏起花叶之后,留下的枝影犹如浓墨重彩,令人无法忽视。 唐小白静静地看着,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什么时辰了?”
她忍不住问。 “辰时三刻。”
桃子立即应道。 “二小姐别急,许是问卜还没结束,有了结果太子一定会派人送消息来。”
橙子安慰道。 唐小白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有点急。 目光转了转,落在橙子身上,问:“你的婚事……你娘那里怎么说?”
因罗雄舍命相救,橙子娘的态度有所变化,还曾亲自登门致谢。 橙子低了头,脸上微红:“他说……想明年科考之后……他想考个功名再……” 考取功名,再迎娶心爱之人。 这个操作没问题。 唐小白记得陶汾也是这样的打算。 她之前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也许是正心神不宁,听着这样的话,就觉得有些拖拉。 明年考个功名再谈婚事,那要是没考上功名呢?还谈不谈婚事? 总算她还记得分寸,只在心里腹诽,没有说出口。 “你们先下去吧,我练会儿字。”
唐小白按着跳动的眉心道。 原想练字静心,结果练什么字又纠结半天。 最后翻到一本裴宣手抄的《荀子》,目光停留半晌,决定临这本。 裴宣的字是很好的。 端凝古朴,中正平和,有大家风范。 他的学问也扎实渊博。 最重要的是他的思想,偏向唯物主义,正好克青学的灾异畿纬之说。 如果说要往国子监塞人,她更希望是裴宣这样的。 她对国子监是很有想法的。 不是像小祖宗那样塞一个剑走偏锋的人,而是自下而上,将整个教育系统和主导思想颠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他们需要慢慢来,一点一点破除青学的覆盖。 她相信,一个国家的气质,由年轻人决定,而年轻人所学的知识,所接受的思想,非常重要。 她从前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不想那么早结婚。 但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果她做了太子妃,就会有更多可能,可以做更多事,更有机会插手国子监的变革。 她也衷心地希望,今天的问卜能够顺利—— 临完一篇,翻过见新章,是《天论》: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不知为何,唐小白愣了一愣。 回过神来,要下笔时,手忽然抖了一下,在纸上留了一滩墨迹。 她突然没了写字的心思,放下笔走出书房。 抬头见日渐中天,正要唤人再去打探消息时,眼前人影一闪。 “二小姐——” 是莫急。 唐小白心中一突:“如何?”
“东北地动,问卜中断!”
…… 太兴十五年,十月二十。 天子携太子及众臣问卜时,突然天现异象,随后地动仪龙吐珠,指向东北。 京城的东北,包括关内、河东、河北,范围很大。 朝廷当即快马遣散使往东北方向探询。 地震,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令人近乎绝望的天灾。 这时,谁还顾得上太子纳妃的事? 唐小白再次见到李穆,是在地震后的第三天。 天将暮,透过窗纱的光灰蒙蒙。 案头掌灯,她正伏案疾书。 侍女们都守在屋外,不敢惊扰她的思绪。 这时,窗外叩响。 轻轻地,敲在木框上。 唐小白抬头一看,便从映在窗纱上的影子瞧出了熟悉的清俊模样。 她想也没想,便推窗支起。 风吹动烛火,照在他脸上的光飘忽不定,有种半遮半掩的效果。 半遮半掩之下,仍旧掩不住少年眉眼间的憔悴。 唐小白伸出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心疼极了:“多久没休息了?”
“回去就休息。”
李穆道。 想了想,又说:“我现在已经够高了,不用担心我长不高。”
说的是玩笑话,但他不会玩笑语气,听起来仿佛还挺认真,认真得有些好笑。 唐小白“噗嗤”笑了,拉着他的手问:“你怎么进来的?今天好像我阿爹在家吧?”
“国公知道我不见你一面不得安心,便放我一马了。”
他声音低低的,柔软极了。 “朝中商议得如何?”
这几日,京城东北向州府纷纷报来震情,最远已经到了河北道的邢州。 “这些都有旧例,不用担心,现在就是在商议派谁去。”
唐小白心中一动,抬眸看他。 “你希望我去?”
李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