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小楷,写了一幅有余。 落款,入封。 甄素当着唐小白的面,将信随手交给殿外一名守卫:“请为进御前。”
那守卫看着唐小白还有些惶恐。 好在太子妃什么也没说,掸掸袖子就走了。 回东宫的路上,唐小白回想起方才荔萝殿中点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想了一路,也想不出。 等到回了东宫与李穆提起,说到写信时,李穆眉心皱了皱,问:“她当着你的面写信?”
唐小白点头:“我看着她写——” 话音戛然而止。 唐小白抬眸与他相对,诧异道:“她防备我?”
写信,入封,整个过程,都是在唐小白眼皮底下完成的。 这封信既然要送去行宫,唐小白本意也是想盯着,所以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回想起来,细节上确实有些微异常。 譬如,甄素进屋写信时,主动邀请了她。 又譬如,甄素先提出为太子写信作证,后又改口为求复宠。 种种细节,昭示了两个关键—— 其一,甄素迫切地想要寄出这封信; 其二,甄素防备她截下这封信。 防备,是因为不信任。 甄素怀疑她会不允许这封信寄出。 为什么? “信里写了什么?”
李穆问。 唐小白回忆了一下,摇头:“也没什么……” 是真没什么。 甄素的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漂亮,通篇文辞却非常平淡。 作为一封失宠嫔妃给皇帝的信,既没有“形枯槁而独居”式的卖惨,也没有“空长叹而掩袂”的哀怨,甚至连“君情缱绻,深叙绸缪”的美好回忆都没提。 就只是稍加问候,然后聊了聊京城的天气以及荔萝殿的松鼠,平淡到冷淡。 她看着的时候,差点手痒想帮着添改几句。 “还记得多少?”
既然太子殿下追问了,唐小白想了想,反正没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索性拿了纸笔,将信的内容大致默写了一遍。 她大约记得七八成。 能记得这么多,是因为这封信本来也不长。 “就这?”
李穆看过之后,也觉得过于短小平淡,甚至有点敷衍。 不过唐小白已经想通了:“陛下习惯了甄素的冷淡,太过殷勤反而不像她,”见李穆不以为然,又补充道,“别看内容琐碎,你写给我的信也很琐碎啊,野兔、狍子、狐狸不都提过?”
太子殿下默默垂眸,拿着信一边看,一边又问:“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有关颜氏的秘密,是从别处听来的,因为允诺过保密,所以不能告诉我。”
“从何处听来?”
唐小白脸色变了变,霍然起身:“传鸿胪卿薛少勉!”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承认与薛十有消息往来!”
只是承认有消息往来,却没有说颜氏的秘密是薛少勉告诉她的—— …… “颜氏?”
薛少勉没有意外地露出诧异之色,“微臣不知。”
李穆目光一冷:“莫急!”
“拦截荔萝殿信件!”
…… 斜阳千里,紫殿重重。 骊山绣岭之上,一名着金吾卫服饰者凭高视下,远望一骑踏雪而来。 将至山下时,雪地上忽一影如飞鸿,急掠向前方骑马者。 马儿长嘶迫停。 山上那人面色一变,转身往山下跑…… …… 位于骊山的温泉行宫,距离京城不过六七十里,快马一个时辰即到。 从荔萝殿出来的信,自是快马加鞭。 莫急追出时,距离信件送出已过了一炷香有余。 即便莫急轻功绝顶,也只堪堪在骊山脚下追上信使。 信使不过一普通禁卫,面对莫急这样的高手毫无反抗之力,手还没抬起来,就被轻松制住,三两下就被搜走了信件。 绘缠枝,染轻红,淡淡冷香,是后宫女子常用的信封。 拆阅,确认无误后,莫急便离开了。 信使脱力趴在马背上,任坐骑胡乱踱了几步后,听见了行宫方向奔来的蹄声。 他勉力直起身。 迎面跑来的是一群金吾卫。 望见为首者时,信使微微眯了一下眼,脸上没有丝毫被夺走信件的懊丧。 前方马停。 “来者何人?”
“右卫郎将葛兴麾下,奉荔萝殿舒美人之命,为进书信御前!”
“书信何在?”
信使慢吞吞地将手伸进背在身上的信囊。 这时,金吾卫为首者引马踱到信使一侧,忽然弯腰倾身。 在背后诸人看不到的角度,他从左手袖内悄然摸出一封信。 绘缠枝,染轻红,是后宫女子常用的信封。 他捏着信封,虚晃一圈,抬起至信使面前。 “这个?”
信使抬起眼,露出喜色:“正是!”
未几,山顶宫门,次第而开。 信送到皇帝手中时,冷香犹在,瞬间唤起皇帝对荔萝殿中冰雪美人的记忆。 六宫独宠,便是当年的柳淑妃也未曾有过。 在心尖尖上放过的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放得下的。 皇帝有些迫不及待地拆开展阅。 纸上簪花小楷娟秀,他虽见得不多,却也认得是舒美人的字。 皇帝不由露出笑容。 曾经百般哄着,美人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晾了她几个月,就会写信了。 然而再往下看,皇帝的脸色就变了。 “啪!”
信拍在案上,撕裂一角。 “传郑师道、韦度、薛峤、柳泰——”报了一串朝中重臣的名字后,皇帝停顿了一瞬,“还有唐世恭父子!”
…… 来的最快的是郑师道和韦度两位宰相。 韦度已年逾古稀,匆匆忙忙进殿,还踉跄了一下。 不等他站稳,就见负手立于御座之前的皇帝转过身来,脸上如乌云密布,雷霆将近。 韦度心中一惊,正要行礼,便被迎头砸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京城密报,太子李穆,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