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翻盖的碗。东南街后的坟山,一鼓又一鼓的坟包周围,只有些许零零散碎的枯草,虽然冷清,但也安静。山下,悠悠传来几声犬吠。由远及近,似乎越来越近,声音也从隐约变得越来越清晰。男孩心中一沉,暗骂一声“不好!”
沿途的血水,以及充斥的血腥味吸引着饿狗。天荒镇的野狗尤其凶恶。它们自小食腐肉,野性回归,凶狠残暴。饿极了更会噬人而食,这是一群野兽。男孩找了一处开了缺口的坟包。里面杂乱堆着几个枯骨,但几乎没有完整的,不是缺了头颅,便是四肢不全,没有一具全尸。男孩将老乞丐整个躯体塞进里面。在拉拽时,老乞丐原本用来缝合上衣破烂的兽皮,从劣质衣料中脱落。男孩抬眼望去,只见兽皮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绿豆般的小字。男孩虽然从老乞丐身上学过一些字,但那都是故事中的人名,所以兽皮上写的什么,一点也不知道。与此同时,有三头野犬嗅着血腥到来,对男孩呲牙咧嘴,嗷嗷而吠。其中走在前面的那一只黑毛野犬,左边嘴角开裂,犬齿裸露。面目可憎,令人生厌。黑毛犬凶相毕露,霍地跃起,张开大口,径直向男孩颈脖咬去。男孩闪身躲避,虽然堪堪躲过这一跃,但双腿却被紧随其后的另两头犬咬住。那两只犬,不断拉扯,不断撕咬。一只野犬咬在左腿小脚,像铁箍般扣住,死不松口,血流不止。另一只野犬咬在右腿脚后根,那发紫肿胀的脚后根,射了它一眼脓液,溅得它松口后退。就在这个空当,男孩滚到地上,顺手捡起一根骨刺,向咬在左腿的野犬钉去。坟堆虽然说是入土为安之所,但无主枯骨也尤其的多。那骨刺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的,是断裂的半截小脚骨,很是尖锐,无异于刀刃。噗!顿时,那头野犬呜呜叫着闪去,流了一地的血。那三头野狗,之后也不再随便冒进。一直围着男孩转,像狩猎般,静静等待男孩流血至尽,失去反抗。现在,男孩原本就冻伤的双腿骨碎裂,已无半点力气,怎么也撑不起身体。男孩自知凶多吉少。一边用左手向四周不断摇摆,一边用右手朝野犬不断挥动着骨刺。最后,男孩挥舞那半截骨刺的速度越慢,昏迷倒去。三只野犬很是警惕,等了一会儿,原先咬小腿的那只犬滴着涎水朝男孩走去。不过就在这只犬下嘴的一瞬间,原本一动不动的男孩,突然暴起发难,双手紧握骨刺,又凶又狠向这只犬的咽喉刺去。那犬先是呜呜叫了几声,最后只听得几声气泡声响。便晃晃悠悠后退了几步,倒在一边。与此同时,男孩也仰天倒去。男孩向天望去,白云如絮,洁净不染。一头孤雁独自在天上掠过。男孩很想伸手向孤雁摸去,但现在全身只有食指能颤动,他做不到。男孩心想:“人说‘秋至雁南飞’,都是成群结队,现在已经入冬了,它错过时间,会不会被寒风吹落。”
孤雁错过时机,极大概率会死在路途。但男孩羡慕那只孤雁,它已经在天空中留下痕迹,但男孩不曾飞翔过。男孩昏昏沉沉。他忘却了疼痛,忘却了悲伤。他在黑暗中向虚空坠落,往下,一直往下,往下......这是死后的世界吗?男孩自语,又像是提问。当然,没人回答他。黑暗中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存在。终于,坠落结束。黑暗的尽头,是一片刺目的光。在那璀璨的光中,原本暴躁的父亲,不再喝酒。更不会喝醉后再无故打他,也不打母亲、妹妹。母亲也没有被父亲打死,在厨房煮着他最爱的连花粥。妹妹也没有被人贩子拐走,骑在他的颈上,嘻嘻笑着。老乞丐也在东街上晒着太阳。虽然还是落魄。“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一个小女孩眨巴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抓着他的衣角说道。“你没死!”
路人也不在像驱狗一样向他投石子,也不在咒骂他。他也每天可以吃大馒头,每天可以睡在柔软的床上。男孩伸手抓去,像是抓紧什么。一切都这么幸福,一切都这么快乐。一切都在,一切都触手可及。男孩阴郁如寒冰的双眸,像是雪山融化,温情似水。那一直冷漠的脸,刹那花开,露出笑意。“就这么幸福的活下去吧!”
有种声音在男孩耳畔回荡。“假的!”
男孩怒吼!他像受伤的野兽,向这一切的奢望扑去。刹那间,一切都化为碎片,像镜像般破碎。镜像的背后,还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中隐藏着一股黑雾。黑雾像是黑暗中的黑暗,吞沉着更黑的黑暗,很是显眼。男孩发狂!像疯魔,癫狂向黑雾冲去!男孩与黑雾不断争斗,像斗兽场中两只野性难驯凶兽,碰在一起。在这不断碰撞,不断撕杀中,时间似乎过去了万古,又似乎只在弹指一挥间。终于,两个身影没了动静,停止争斗。男孩躯体残破,身上裂痕密布,如同瓷器开纹。黑雾也是暗淡无光,甚至是透明,分成丝丝缕缕。“我赢了!”
男孩眼眸中发光,烂烂生辉。最后,男孩很费力地叹息一声道:“但我累了!”
说罢,身躯破碎,要化为光粒散去。“我不甘!”
黑雾仰天怒吼!如果不是他灵体受损,尤若灯灭,怎么会被一个凡人击败。直接可以吞噬掉!黑雾原是黑魔族,名唤无天。在三百万年,他们的世界走向末法,灵气枯竭。族中最强者三帝带领全族,向天灵界进发时,不料就算三帝联手,也是败于天灵之主。最后全族被封印在一粒尘埃中,在虚空放逐,在永恒岁月中放逐。不过在某次偶然中,三帝合力,在某个契机中助他脱困。终于,在他刚摆脱封印时,被附在封印上的时空之力侵蚀,灵体受损,沉眠在一只天机兽的身上。后来天机兽被某个修为高深的高人斩杀。在世事不断沉浮之间,经过许多年后,在历经无数人的传递,天机兽皮被老乞丐用来缝合衣物。当时兽皮到了男孩身上。在男孩垂危之际,他被男孩一股不屈的意识唤醒,不但想着吞噬魂灵,滋补自身。更想顺势夺舍肉体,重现世间。不过很明显,他失算了。男孩的反抗,异常激烈。以凡人之魂,硬撼魔灵。不死不体,求死中求存。终归是场梦。“这破天这么想亡我黑魔一族?!”
无天快要兵解的魔灵,目视男孩即将消散于天地之间的灵魂,心中有了决断。霎时,无天的魔灵化为丝丝缕缕,如同织线与男孩交汇,连续。好似禺断丝连。黑色的丝线不断缝补着男孩开裂破碎的灵魂,而且不断伸入灵魂内部,化为最精粹的精神力量。男孩的灵魂不但修复如初,而且变得愈加璀璨,像玻璃般透亮,烂烂夺目无天的魔灵,像是黑色毛球,在滚动中不断萎缩,不断变小,当那黑色毛球消失时。一件毛线衣就缝好了。而这件毛衣就是男孩。许久过后,男孩似乎在耳畔听到无天的低吟。“或许,都是命运……”有不甘,更有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