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牙长老……他，是在抽搐吗？”

白百灵说。“大人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奥利佛同样觉察到异样。“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不不不，我们最好还是待在这儿。”

奥利佛想起唐汉生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惊人景象，脚上就生出了怯意。“可是降临使大人的脸色看上去很糟。”

“比青牙还糟吗？”

“啊。长老昏倒了。”

松开手之后，气力重新回到唐汉生的体内。他稳住身形，面向部落民缓缓转了一圈。手中高举的半截圣架和躺在地上抽搐的青牙，仿佛有着神秘莫测的联系，更是一种强烈的暗示。整个场面都安静下来。“乌东梁的先祖之灵和至高神已经对真正的罪人做出了裁决。”

唐汉生用荒原部落语讲出的话，犹如巨石砸进湖面。“天呢，这个降临使明明不懂部落语啊。可他刚才……”“为什么是青牙长老昏倒在地上。难道先祖之灵是要告诉我们，青牙才是骗子，是渎神者吗？”

“先祖再上，先祖再上，先祖再上……”等议论的声音稍稍平复，唐汉生大声说道：“作为公仓的看守人。真正偷窃部落财物的人，正是青牙。”

在依旧保留着原始公有分配制的部落里，这样的指控是非常严重的。“降临使大人。如果青牙长老真的如您所说，犯下这样可怕的愚行。您又是从何而知的。”

一个与青牙交好的长老从人群中走出来。“他在先祖之灵和至高神的面前亲口忏悔的。”

唐汉生用更响亮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将反对声盖了下去。“我需要公正的长者。”

他又说。“我推举白毫长老。”

白百灵高声道。“还有其他人吗？先祖之灵和至高神希望能有更多人见证这次裁决。因为这不仅是无耻可鄙的偷盗，这更是对先灵，对至高神信仰的一次动摇。你们所有的人。”

话音落下，陆续从人群中又走出七个老人。都是荒狼留在部落里的各族长老。“在青牙的苫房里，床铺下的草垫。你们将在那里找到真相。”

“不——”一个身材与荒狼老婆不相上下的健壮妇人突然发了疯似地往村子里跑去。几个长老见状，也不再犹豫，纷纷追在青牙老婆的身后，往那间藏着赃物的房间跑去。很快，七张峭壁羚羊皮和一个瘫坐在地的女人就回到了先灵冢前的空地上。暴风雨前的宁静。因为恢复了意识的青牙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事实俱在，人赃并获。“骗子——”“无耻的小偷——”“立刻逐出部落，让沙狼啃干净他的骨头——”“渎神者——”“你还偷了什么，你这该死的硕鼠——”“瞧他老婆的腰身，这是吃了多少我们的粮食——”终于，部落民们的愤怒爆发了。各种恶毒的词语，可怕的诅咒，讥讽，嘲笑，一波接着一浪。仿佛生活的所有苦难和不幸，在此刻都找到了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因为青牙还有长老的身份，恐怕已经被人用石头活活砸死。青牙的样子非常狼狈。半边脸上全是灰土，被唐汉生抽取记忆时流出的口涎，还一丝丝晶亮亮地挂在下巴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又看向冷眼旁观的唐汉生。惨笑一声。事已至此，求饶的事情，青牙是绝对做不出的。就算是死，也得站着。这是荒原部落民仅剩的骄傲。但是他甘心吗？不！“都闭嘴，你们这些瞎了眼的蠢货。”

他大声喊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也许是长老这个身份在部落民心中长时间留下的积威。青牙这一嗓子，倒是清除掉不少谩骂的声音。“我要这些羚羊皮做什么？我和你们吃一样的食物，穿一样的衣服，住一样的苫房。我要这些羚羊皮做什么？”

“这些东西是从你的苫房里搜出来的，还要狡辩吗，青牙。”

“白毫。我要用这些羚羊皮跟罗姆尼人换药，伤药。”

“和商队交易的是酋长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找荒狼？”

“他用最好的兽皮去换雷火枪。”

青牙暴躁地来回打转，“白毫。荒狼宁愿用兽皮换枪，却不肯换更多的伤药。哪一次打猎，没有人受伤，嗯？如果被成群的猛兽袭击，公仓里的伤药根本就不够用。”

青牙忽然歇斯底里地吼道：“我的两个儿子就是这么死的。你们都忘记了吗。没有伤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断气，在我的面前断气。就因为没有药。这些东西，我要用这些东西给村里换药。这些皮子上有我儿子的血。”

“青牙，你的两个儿子都是好猎手。先祖之灵会庇佑他们的灵魂。但你的行为，违背了公仓看守人的誓言，也违背了对乌东梁部落的誓言。”

白毫向唐汉生躬身行礼。“降临使大人，请您做出最终的判决。”

“这是所有长老的共同意见吗？”

“是的。”

白毫微微侧头示意。在他身后，余下的七位长老也都低下头，躬身施礼。荒原里的部落，一般都是由多支氏族因地域，信仰，通婚，甚至战争吞并而形成的。这就意味着，不论青牙以什么理由，做过些什么。都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交恶他背后的氏族。唐汉生再次高高举起圣架，闭目面向炽烈的太阳。“万知万明万能的至高神，请赐下神谕。”

空场上除了风声，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阳光下的始源三环。仿佛三个圈的尽头就是真理阶梯，直通世界主宰的卧室。虽然那只是一根木头，却是掩盖唐汉生异能最好的隐身草。人，可以接受、爱戴、崇拜、追随一个想象中的万能神灵，但会毫不犹豫把同样能展现神迹的异类送上火刑架。放下酸胀的胳膊，唐汉生郑重其事地将圣架交给奥利佛。这才面向翘首以盼的部落民，朗声说道。“作为公仓的看守人。青牙的背誓行为不仅玷污了他的先祖，还玷污他儿子的名誉。至高神无法宽恕这样的罪行。”

有的人大声叫好，有的人朝地上吐唾沫。部落民对于神谕截然不同的态度，把青牙在部落中的人缘充分展示了出来。唐汉生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比例。随即话锋一转，玩起了先抑后扬的把戏。“但是，作为部落长老。青牙的忠诚，和承担罪责的勇气，让至高神看到了一个无私兼爱的荒原人。”

顿了顿，他说：“于是神谕说。很快就会有充足的粮食和药品送抵乌东梁。至高神的信徒，你们的兄弟姐妹，将会跨越荒漠，来扶助手足。神之国度已经降临，所有人将得到看顾。”

哗——这句充满希望的话让人群不分阵营地欢呼起来。“神还说，要行公正于大地。青牙，因其背誓，褫夺长老尊号，逐出氏族，但准其在村里继续居住。公仓看守人由白毫长老暂代。”

一番连消带打又加画饼许愿，还把青牙与他的氏族做了切割。唐汉生的决定自然没有引起任何反弹。望着失魂落魄的青牙，唐汉生心中毫无怜悯之意。这立威的第一步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