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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生命总戴着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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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米高的笼子扎根在散发着恶臭的土地中,里边囚禁着一个女人。她浑身战栗地佝偻着身体在角落缩成一团,光着脚丫,衣衫褴褛,指缝中嵌着黏糊糊的泥巴,贴在头皮上的发丝沾着碎草渣。她的每处肌肉都显得萎靡不振,每寸皮肤都脆弱如枯枝败叶。嗓子发干,堵在喉头的话只能被脸边生铁栏杆听见。一批又一批的人们带着笑容路过,像在观看动物园中的猴子,充满着好奇心与人类与生俱来对弱者的轻蔑。她的后背被磨破,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源源不断地渗出,随时间而变得暗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儿。伸手去抓牢笼是一手铁锈,带着和血液相近的味道讽刺着自身的无能为力。一块生了绿霉的面包被扔进笼子,她仅是有气无力地瞥了一眼。她不饿,她想吐。看呐,她好可怜啊,哈哈哈。头顶传来黎傅沙哑的笑声。当年在襁褓中哇哇乱叫的一小团,如今已经比自己高上两个头了。这个即将成年的男孩子,嘴唇上方新生着绒毛,看起来依旧青涩,也还是那般嚣张跋扈。黎简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父母也走了过来,父亲宠溺地拍了拍黎傅的肩膀,母亲踢了一脚笼子骂道:别在这儿给我装死!腐朽的笼子颤动着,仿佛瞬间就会化作一摊细碎的粉末。它像生在了黎简的伤口中,带着铁锈撩拨着、触动着每一条敏感的神经。黎简忍不住小声问:他不才是那个意外吗?为什么一个意外会抢走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呢?意外?你才是那个意外啊!母亲装作同情地挤出几滴泪水,说罢又将儿子搂住。我只有黎傅,我只有一个儿子,我会奉献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这番自我感动的话语传到黎简的耳中,尖锐、不可理喻。突然,她像离弦的箭,不计后果撞向前方。后背与腐朽分离,额头重重地融入牢笼的锈迹中。那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为什么不让我自生自灭?我不就是一个累赘吗?为什么不扔掉我!为什么还要将我留在身边?黎简嘶吼着:为什么还要让我看到一丝希望,让我做着那些异想天开的梦!我们必须要将你养大。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膀笑着。以后你才可以好好照顾弟弟啊。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黎简向后瘫倒,在狭小的牢笼里腿脚都伸展不开。唯有缩成一团,透过牢笼望着黑压压的天。原来如此,这就是目的呐。多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呐。其实也就是一个梦罢了。没有灯的房间被偷偷溜进的月光照亮,轻柔,冰冷。她缩起身子捂住被褥,用微微发哑的声音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客人了。”

司予从床边起身,走到房门边望着院中覆盖的幽幽月光。黎简将沾染湿润的枕头翻面,拿过床头的外套穿好,扯了扯袖口,抚平皱巴巴的心。是梦吗?是梦对吧?说来好笑,梦与现实又有什么区别呢?………………客人看起来六十出头,发黄的皮肤不带一丁点血色,像是养分流失干裂的土地。他坐在椅子上,垂头看着纠缠在一起的手指,显得局促不安。听到黎简和司予的脚步声缓慢地抬起了头,用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划过面前的一切。卿知暮靠在椅背上,好像有些困,有些心不在焉。“我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里……”男人说话缓慢,声音满是疲惫。卿知暮伸手选择性忽视了黎简刚沏好的茶,端起一旁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过于沉溺于酒香,眼神竟有些迷离。“说说你的故事。”

“故事?能有什么故事啊。这辈子都快过去了……”说到这儿男人眼中闪过光,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我的女儿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对象是个中学老师。老师好啊,老师好……”说到这里,男人伏在桌沿哽咽了起来。“她已经没有妈妈了,可我为何总是扮演着严父的角色呢?我起早贪黑赚钱供她读书,嘴上逼着她必须要有一个好成绩。我强迫她读不喜欢的专业,仅仅是因为我觉得那个行当稳当。我让她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弥补我当年的遗憾……我总说着一切都是为她好,殊不知是变本加厉地用爱束缚了她。她从不理解到隐忍,终究还是爆发了。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三年呐……甚至连她的婚讯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男人锤了锤头,好似那一下下敲击能将泪水还回身体里。“作为父亲我太失败了!所以,我得到了报应。得了癌,我能感觉到身体慢慢失去活力。与其将钱花在自己身上,不如全部留给她。她往后的日子很长,用钱的地方一定不少……”“所以你想换掉痛苦的记忆?”

司予抢答道。男人摇了摇头。“我想将她不记事、母亲还在时的那段记忆留给你们。这么美好的时光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记得,未免太不公平。我也……也舍不得它随我消亡。”

“那你想得到什么?”

卿知暮直起身子,仿佛生了些兴趣。男人又摇了摇头。“既然我能来到这个地方,那我的女儿会不会在某一天也走入这里呢?人的一生不会一帆风顺,这个道理我懂。”

卿知暮用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这是客人的选择,我们只会等待。”

“那就假定她会来吧。若有那样的一天,她想要一份美好记忆的时候……”男人望向卿知暮,眼中是坚定,是渴望,是迫切,甚至是乞求。“希望你们可以将这份美好给她。我想她记住开心快乐的自己,记住那份笑容。这样……可以吗?”

司予朝卿知暮的身边靠了靠,欲言又止。“这种交易可以存在。”

卿知暮顿了顿,盯着男人的一双眼睛。那里头有着光,是暗夜里不经意间发现的星。“不过一切均是你的假设,若她此生都未踏足于南山书屋,未免代价大了些。”

“因为我害怕啊,害怕她走到这一步。”

男人呜咽起来。“是我亏欠了她……我想对她说声对不起,我想同她说这一切都是爸爸做错了。可是我开不了口,开不了口啊。”

“那你想要怎样的记忆呢?”

卿知暮从抽屉中取出一页纸平铺在男人面前。“这是规矩,南山书屋不能白拿。”

“给一份你们最不需要的记忆吧。”

男人拿起搁在砚台上的毛笔在纸上签下了歪歪扭扭的名字。“对我而言,没所谓了。”

卿知暮手中已经捏起一小摞灰尘扑扑的册子,他用指肚捻起纸页慢吞吞地挑选着。“您要喝茶么?”

黎简上前给男人倒了一杯茶。“喝了暖和。”

男人抬起手腕,上边系着一块银色的老旧手表。他含着笑对黎简说着:“太晚了,喝了茶怕是睡不着觉。”

随后,男人接过卿知暮递来的薄册,也不在意上面的灰尘,只是夹在臂下,对里边的内容没有半点兴趣。他起身朝卿知暮微微颔首道谢,随即转身向店外走去。消瘦的身子步履蹒跚,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难得清理了一份压箱底的存货。”

司予抄起桌上的茶杯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不过总觉得这样不是很公平。”

“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公平。”

卿知暮将其余的册子丢回书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父亲曾经说过‘所谓生意不过是走道程序,它用不着你感同身受。’”“你真的做到了吗?当真就没有一丁点的恻隐之心?”

司予喝掉茶水,将杯子放回茶壶边。“曾经有。”

卿知暮扶额,看向跳动的火光。“久了,多了,怎么可能还会有?”

司予轻哼一声,不作反驳。他觉得从卿知暮口中得到的答案就像是令人捧腹的笑话。怎么可能没有恻隐之心?要是没有的话,卿知暮应该从无人问津、全是痛不欲生记忆的那排书架挑选一份给刚才的客人。要真如对方所说,事事都听从老爷的教诲,那么香儿在逃离南山书屋之前就该魂飞魄散了!为什么要伪装自己,为什么要将最真实的感觉埋藏起来?司予越想越气,越气越止不住去想。最终,他径直朝店外走去,踏过门槛重重关上了门。“他怎么了?”

黎简怯生生地问。“每个人的想法或多或少不一样,产生分歧很正常。”

“那块表上的时间停在十分钟之前。”

黎简垂头摸着指甲盖掩饰着慌乱。“所以,那位……那位父亲,是和老钟一样的对吗?”

“你比我想象中要细心很多。”

卿知暮扭头望着黎简,眼中添了几分赞许。“南山书屋也会和死者做交易。不过这样的客人屈指可数,他们所剩无几的时间不足以细细品味刚得到的东西,实在不合算。”

他叹息。“不过,对他……他应该不在意。”

“其实你对生意没有多大兴趣,对么?”

或许他也不喜欢喝茶,不喜欢喝酒。黎简觉得一个喜欢喝茶的人不会像他这般“不讲究”。周之安经过繁复程序泡的茶,他说好喝,自己随手一壶开水下去,他也说好喝。即使说过南山书屋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都是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可黎简的味觉并非麻木,她分明觉得周之安的茶比自己的要好喝一百倍。“重要吗?”

卿知暮摇头。“我也不知道。”

黎简撑在桌角俯视着对方。“只是觉得有些情绪没必要藏着。”

“那你呢?”

卿知暮反问,言语中有着捏住对方死穴的小得意。黎简的心像被利刃划拉了一刀,她又想到了先前的那个梦。对啊,说的没错啊。自己心里不也藏着掖着许许多多他人认为可以说出口的事吗?如果周先生还在就好了。黎简认为能令自己无条件信任的可能就只有周之安了。“老板,你有过朋友吗?”

她没忍住,特别想问这个问题。“朋友?”

卿知暮满脸疑惑。“朋友就是可以互相倾诉,排忧解难,甚至两肋插刀的人,同时也互相分享着快乐。”

黎简说着自己的认知,哪怕她的“实际操作”少得可怜。“我不用倾诉,也不用别人为我受苦受难。”

卿知暮起身轻轻推开挡路的黎简。“我也没有快乐需要分享。”

好孤独。“那司予呢?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黎简拉住快要离开的卿知暮。“他是我的弟弟,我保护他,关心他,甚至可以纵容他。这是朋友吗?”

卿知暮冷冷地抽出胳膊。“貌似不是。”

黎简有些失落,耷拉着脑袋朝着司予的去路寻了过去。她站在店外,缓缓地拉上店门,在缝隙即将合拢之时,冲里边说道:“作为他的朋友,我觉得应该去看看他。”

卿知暮避开油灯的光芒,慢慢地躲进了暗角。此时的南山书屋只剩下他一人,和当初刚从父亲手中接过时一模一样。父亲告诫他,遵守规则,以店的利益为首位。不要轻易透露出真实的喜好,甚至不要有不必要的感情。因为南山书屋远比他所认知的更重要,更容易引起他人的觊觎。所以,作为南山书屋的主人应该冷漠,应该活成石头的模样,不能有破绽。于是他为了不让父亲失望,尽心尽力做着一切所谓对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隐藏与压抑。其实他根本不喜欢喝茶,也不喜欢喝酒,但是父亲喜欢,所以他有样学样。他不觉得了解这个地方,甚至不是很熟悉自己。今日,他觉得竟然有些累了,有些乏了,甚至有些厌倦了。………………黎简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司予,因为这小子此时正站在巷口用指甲刮着斑驳的墙壁生着闷气。发脾气却又不会跑远,像极了调皮离家出走的孩子。揣着几块零钞,在小区门口买了根冰棍,吃完了、气消了,然后灰溜溜地回家。“是要将墙壁凿穿吗?”

黎简在司予的胳膊上轻轻锤了一拳。“好啦,回去吧。”

“不是很想。”

司予擦着指头上的污渍有些委屈。“我知道他不会开口责骂我,但我能从他的眼睛里寻到责怪。他始终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明明是他不懂自身,还怪我……”“你们不过是在发表各自的意见罢了。”

黎简宠溺地摸了摸司予的头。“况且你们是兄弟。”

“兄弟……”司予将黎简拉到一块厚实的水泥砖上站好,望着一下子比自己高上一寸多的黎简叹了口气。“你知何为区别吗?如同此时。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是站在高处俯视着我的。哪怕距离近,我可以同他交谈,可以碰触到,但我永远不能同他平等。就像在你的世界,哪怕在一个班级里上着课,有着不相上下的成绩,但是别人家里开着小车来接送,可你依旧得挤着公交。在不断努力下,你站上了梦寐以求的高度,最后发现那只是对方曾经的起点。”

“司予,目标不是永远放在高处供人仰望的。”

黎简从水泥砖上跳下,回到原先的高度。“我不知你具体想得到什么,对我而言,昨日饥肠辘辘,今日因努力得到了饱餐一顿,此时的我应该为这饱餐一顿而知足、感到幸福,而非因一些吃香喝辣的人给自己制造烦恼。”

“我……”司予有些犹豫,转瞬间一巴掌拍在了黎简的后脑勺上。他皱了皱鼻子嘟囔道:“说到吃的倒是饿了呢!”

“好啊,我带你去吃街口超好吃的烧烤。”

黎简揉着脑袋,咧嘴笑着。原生家庭早已令她失望至极,现在的她将司予当作弟弟看待,因为她知道在这里的付出可以得到回应。于是她朝巷外跑去,边跑边回头招呼着司予。“快点啊,都这么晚了,再不去怕是要收摊啦。吃完了我们好一起回家。”

司予望着一路小跑的黎简连忙跟了上去,只是脸上的笑容也在对方转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家?“家”这个字未免太刺眼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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