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他们十九岁。过了这个暑假，就大二了。玉流姝每天忙着参加比赛保研，经常熬大夜搞竞赛，把一群也想报大创的小朋友劝退了。剩下的人便就剩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期末考之后，谢晴微和陈妤第一个回家。谢晴微回家想着构思长篇文先试着写一写，冷不丁传来个噩耗。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表叔，开大车的，死在了高速路上。尸体被抬回来的时候异常完整，是高强度工作心肌梗塞猝死的。临死之前，将大车开进了服务区。她记得，那个叔叔家的两个孩子，一个表妹一个表弟，表妹今年刚高考，考的据说不太理想，正在找专科学校上。表弟长了一米八五的个子，还是个高一学生。七月份，她从城区出来回到老家，为了参加葬礼。亲眼看到那个高高瘦瘦但是很爱笑的表弟，穿着孝服一个人当孝子，举着牌位在队伍最前面走着。那个身影走着走着就高大了。她的眼睛也走着走着就模糊不清了。一个活生生，鲜活的人，可以两天内就不在。这是谢晴微第一个送走的，她所熟悉的只比她大一辈的长辈。爸妈们都说，他们这山上有很多别人家的坟墓，晚上总有阴灵在外游荡，千万不要一个人上山去。谢晴微偏不。爷爷不在的那年，她曾经自己一个人上山，为爷爷在坟前跪了一场，瞒着所有人。那年她十一岁。这次她又这么干了。晚上世界陷入安静，她踏着月光，拿了跟小手电，脱掉那身显眼的白衣服，穿了身深色的短袖长裤，一个人上了山。衣服，纸钱，都是烧给活人看得，能不能真的到死人手里，谁也不知道。但她的心意，对他们说的话，她知道他们一定听得见。长辈们不会叫女孩上山上，她并不知道叔叔的坟埋在了哪，就是一个人在山间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山顶。在绿叶丛中唯一的一片荒芜的地方，她发现了火光。便朝着那个黑暗中的亮光走去。看到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少年。少年剃了个平头，揣着兜，在月光跟前站着。夏季很凉爽，他偏要点把火。不过这样看起来确实不可怕了，火光的颜色太神奇了。那人听见她的声音回了头，满脸不可思议，“谢晴微？”

谢晴微点点头，这个背影她熟悉得很，老同学了。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山上这野地方见。她找了个石头坐下。许梓乾问她，“你大半夜上山干啥？”

谢晴微说，“找鬼。”

“嗬，你挺牛啊。”

谢晴微微微一笑。男人这种生物多么善变，眼前这个也不是好的。她离他远些。但他却朝她走过来，弯下腰凑她跟前看，她想了没想偏了偏头，这家伙就又跟着一起。谢晴微的脸烧起来。她有个毛病，叫做一见许梓乾就脸红，毕竟人家是初中的校草。她拿手捂住脸，“干什么？”

但还是要露出个指缝去看，看见许梓乾特别全神贯注的视线，“你哭了？”

她站起来，“没有。你不能别看我吗？”

许梓乾笑道，“怎么还是这么羞啊，长成大姑娘了啊。”

她瘪嘴。那谁知道，就这毛病。“没什么不能看的，一漂亮姑娘还不让看。”

她就是不撒手。直到许梓乾不再站她面前，改成坐她身边，谢晴微舒坦了。许梓乾点了根烟，烟味飞快飘散走，谢晴微也闻不到什么味。但她就是要管，“不能不抽吗？”

许梓乾说，“不抽烦啊。”

“哪有那么多烦心事，你跟我说说，我开导开导你。”

许梓乾笑了，这个笑谢晴微看来，还挺真诚的。他真的碾了烟头，侧过来说，“我跟你说我的，你跟我说你的，交换，怎么样？”

谢晴微想都没想点头，“没问题。”

许梓乾指指她，“你先说。”

谢晴微坐正了，想了想措辞，“我是我家里的事，有一个叔叔不在了，他跟我还挺好的，我小时候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

许梓乾恢复了认真倾听的表情，“嗯。”

谢晴微看他一眼，继续，“他家的女儿儿子比我小个几岁，也跟我挺好的，今天看见表弟突然觉得他长大了，知道怎么应对亲戚大人，会招待他们了。”

许梓乾点头，“所以就哭？”

他是认真，但很淡定，好像这都不算事。谢晴微微微摇了摇头，“看见表弟一个人当孝子的背影，突然哭的。我叔叔是猝死，很突然就没了，我一多想，就觉得生命挺脆弱的。”

谢晴微的声音偏柔弱，她自己不觉得，但其实别人听来，这股柔弱中带着一股力量。下一刻好像细地要没了，但其实还一直在，一句比一句更坚定的那种力量。因为走心。她说完了，收获了一个摸摸头。许梓乾上次这样摸她头，还是在高一的时候。她勇敢而无畏，撞了南墙，磕得头破血流的高一。谢晴微笑了笑。不喜欢笑的人真的笑了，能把世界都照亮。“你呢？”

许梓乾往后一仰，撑在后方的土地上，这似笑非笑的表情，谢晴微都以为他要毁约了。正预备教训人，他冷不丁说了句，“我爹妈离婚了。”

谢晴微一顿，竟然也平淡的一批，“哦。”

这事在她而言，照样不新鲜。“准确地说，那也不是我爸。”

她不淡定了，“什么意思啊？”

许梓乾呵呵笑了声，“表面意思呗，我不知道我亲爹是谁。”

谢晴微皱眉，说，“你不是有姐姐吗？”

“那又怎么了，我姐是他们亲生的，我不是。”

谢晴微沉默了。许梓乾见她真的一脸懵，再来了个摸头杀，坐直了，腰弯下来说，“关键是，我跟我爹挺好的，比我妈好得多了，现在有点不明白我该怎么走。”

“那……那你爸是什么态度啊？”

许梓乾不说话了，谢晴微感觉自己问了个贼差劲的问题。“特想弄死我吧。”

他说。谢晴微蹭一下站起来，“不行！那你别回你家了！”

“为啥不行啊？”

许梓乾换了幅恶劣的坏笑，“死就死了呗，死了能让你深夜爬山来怀念，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晴微不经大脑地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还欠我的！”

许梓乾像听了个惊天大笑话，“我欠你什么了？”

谢晴微半天憋不出来了，白日里哭过，她现在更想哭了。这次不是什么没有感觉的无声的哭，是她特别主观的，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了一场。一旁的许梓乾从懵逼到不知所措，再到单腿跪在她跟前轻声哄。“好了，我就是说个玩笑，我跟我爹挺好的，他不能真弄死我。行不行？”

谢晴微抽泣。“别哭了，不知道谁的至理名言啊，哭什么哭，没出息。”

嗯，想起来了，是初二不知天高地厚谢晴微的至理名言。“许梓乾，你就是欠我的，你不知道。”

她一抽一抽地说。许梓乾便应，“好，你说，我听着，我应下，这行了吧？”

谢晴微擦干眼泪特别认真地看他。问，“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许梓乾眼眸中出现了歉意，他说话没把头，但很真诚，一直都是这样。“都以前的事了吧？”

这是他以为的。他估计都没想到多年后这事儿再被翻出来了。“嗯。”

谢晴微点头，“但我喜欢你，直到现在都是，从来没有断过。”

许梓乾一下子傻了眼，“你说什么？”

谢晴微的至理名言很多，高中谢晴微的至理名言就是，我的喜欢要说出来。许梓乾大概在高一没多久，就在手机上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实名制的表白。谢晴微以为她只是许梓乾众多求爱者中的一个，不会被人看到。但正是因为许梓乾长得很帅，不是谁都有这份勇气向他告白的。她是十六岁那年第一个。谢晴微泪眼婆娑，自己都控制不住睫毛的颤抖，为那年的自己再说了句，“我喜欢你，一直都是。”

许梓乾也不淡定了，“那你后来……”不是跟同班一个男生在一起了吗？谢晴微也知道他的意思，她反问，“你问我后来，你怎么不想想，我表白之后，你后来做了什么？”

许梓乾无语了，要感动的无语了。脑子里好像有什么想法逐渐成型了，但他不太敢去触碰。不太像是真的。谢晴微替他说了，“你后来跟徐雅慧在一起了，你知道我认识她，你知道我加了她，你还跟她在空间里官宣，是不是你干的？”

许梓乾：“……”他完全从另一件烦心事中抽离出来，掉落到这个陷阱中去了。谢晴微的反骨，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如此被耍了一通，她直接转身，也找了男朋友。她跟许梓乾不同，许梓乾不久后分了手，但她的对象是真的很喜欢她，在很多事情上都给了她温暖和帮助，她觉得她也需要真诚地对待那份感情。少年时，谢晴微更像是古时的江湖侠客，输时不悲，赢时不谦，什么样的前景，她都会在那条光明的路上走下去。喜欢了说出来，不喜欢就离开。但她所托非人，高三那一年，谢晴微非常理智地认识到了一个道理，是人就会变。谁能一直喜欢一个人？这话是前男友吴林浩告诉她的。吴林浩曾经以默然的态度让她学会了，有些人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从不会自己要，想离开也不会自己说离开。“所以，我也找了个人早恋，但是我找了个渣男。”

许梓乾知道这事儿，有一段时间，他周围几个班的初中同学都疯狂地跟他说这事儿。当初谢晴微追他追得多火爆，她找别人的时候他身边的嘲笑声就多大。“……你疯了谢晴微？你他妈不早说？！”

许梓乾也气着了，满脸地不可思议，“这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谢晴微倔强地别过脸去蹲地上，不看那张让她破防的脸，“你先拿这开玩笑的，你先的！”

许梓乾把她拉过去，“谁告诉你我是开玩笑的？”

谢晴微简直无语，“你不是，你跟人就谈一个星期，你这不是耍人吗？你也是渣男？”

许梓乾抓紧谢晴微的双臂，将人往自己身边拖近了，逼着她看他。“那跟我谈，你敢不敢？”

谢晴微心一横，“我敢。”

谢晴微选手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法，一激一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