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芳华宫中。芸昭仪穿着一条藕色如意纹织锦长裙,耳垂上缀着两颗云脚珍珠,室内的青花缠枝香炉冒着缕缕的白雾,搭配着柔和的光线,将那本就温婉的面庞衬得更是娇弱了两分。说实话,就连芸昭仪自己都没想到皇上居然会翻了她的牌子。她虽为九嫔之一,但要是真的论起恩宠,别说跟婉贵妃、琼妃没得比,就连步修仪和秦容华,最近承宠的日子都要比她多。姜贵人独宠七日,就连婉贵妃都不得不暂避其锋芒的时候,皇上居然来了她这,这是不是代表皇上想起他们往日的情分了?“这是嫔妾此前命人将院中的兰蕙以及木香晒干后制成的茶,皇上尝尝。”
芸昭仪的脸上泛着温柔似水的笑意,边说便将手中的青花瓷盏递了过去。“爱妃有心了。”
温怀初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两种花香混合在一起,确实别有一番味道,不难看出芸昭仪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要是换做在往日,他肯定少不了赞许一番,以资鼓励,只是今天,却有些兴致缺缺的不太想开口了。看着香炉里冉起的缕缕白雾以及那淡淡的香味,温怀初知道那应该是尚宫局统一发放的香料,似是有不少妃子的殿中都有这股味道,而坐在他身侧的芸昭仪身上,也散发着一股香味,那香味并不浓烈,他却莫名的产生了些许的反感。落月轩好像没点过这些香料。落月轩那女人身上好像从来也没擦过这些熏人的香粉。她只会每次看到他都表面上一副欢喜的模样,眼底却露出浓浓的嫌弃,仿佛自己这个九五之尊,还比不上她手里那颗药草一般。这是个什么情况?不过再那住了几日,怎么反倒对别的地方产生起排斥感来了?该不会是那女人暗地里对他动了什么手脚罢?“皇上?”
芸昭仪瞧见温怀初愣愣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轻轻的唤了唤。“突然想起来还点事没有处理完,爱妃先歇着吧。”
温怀初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想了想,决定还是回怀安殿算了,这满殿的香气熏得他实在头疼,别说是安寝,简直是连一刻都不想多待。芸昭仪万万没想到,皇上都已经来了她殿中,居然还要往怀安殿跑,这要是明天一早传了出去,在这六宫之中,她还哪里能有半分颜面?而且难得皇上今天想起了她来了这芳华宫,下次再来也不知道会到什么时候去了,要是等到落月轩的那贱人搬回了挽花宫,她费尽心思安插进去的人和物拾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可现下离约定行事的时间还差了半刻,要怎么拖住温怀初的脚步?想到这,芸昭仪觉得自己没有时间犹豫了,她站起身,却状似不小心的打翻了桌上的茶盏,盏内的花茶泼了出来,落在了温怀初还没来得及完全离开的锦袍之上。“嫔妾失仪”,芸昭仪赶忙跪了下去,却也没忘记赶忙拿着帕子去擦那衣袍上的水渍。“没事,朕回怀安殿换过一套便是。”
温怀初眉峰微蹙,摆了摆手,打算继续往外走去。“这更深露重,怀安殿虽说不远,却也不近,皇上此去要是因此着凉,嫔妾的罪过可就大了,不如先沐浴更衣了再走吧?”
芸昭仪小心翼翼的说道。“不必了。”
温怀初面色一沉,显然是对芸昭仪三番五次的阻拦心生不满了,正准备抬脚离去,殿外却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争辩之声。“何故在外面吵吵闹闹?”
芸昭仪高声问道。“启禀皇上、娘娘,落月轩的宫女浮云在外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跟皇上和娘娘禀告,奴婢劝告了多次,她仍是不肯离去,说是此事事关皇上的龙体……”浅梅跪在殿外,声音里透着满满的小心。落月轩?这三个字,成功的让温怀初停住了脚步。“大胆,一个小小宫女,也敢在殿前叫嚣!”
芸昭仪闻言柳眉倒竖,像是气的不轻。“因浮云言辞凿凿,说是跟皇上龙体相关,奴婢也不敢做主,还往皇上,娘娘定夺。”
浅梅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发问。“皇上您看?”
芸昭仪的目光在那片水渍处流连片刻,面带迟疑。“既然如此,就让她上来,朕也想听听她能说些什么。”
温怀初这会儿反倒是不急了,坐回了方才的衣裳,一派从容。温怀初话音刚落,芸昭仪便朝着浅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浮云带进来。片刻后,一名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被带了进来,那宫女面若桃花,肤若凝脂,面上略施脂粉,透露着青春的美好气息。“奴婢落月轩浮云,参见皇上,参见昭仪娘娘。”
浮云说完,便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叩拜礼。“深夜在殿外喧闹,到底是因为何事?”
芸昭仪柳眉微皱,颇具威严的开口问道。“回禀昭仪娘娘,奴婢自知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皇上与娘娘休息,只是、只是奴婢所见实在惊人,又怕耽误的时辰长了,有碍于皇上龙体康健,是以才不得不貌似求见。”
浮云的小脸上泛着些许的惊慌,像是刚刚受了惊吓,端的是我见犹怜。“那你且说说看”,见到浮云的模样,芸昭仪的眼底掠过一抹嗤笑,看来这丫头,心思倒还真不小。不过也无所谓,只要落月轩的那位一倒,面前这心比天高的奴婢,要捏死也不过是转瞬的事情。“回昭仪娘娘的话,奴婢本是浣衣局的一名宫女,今天被昭仪娘娘选中,去落月轩伺候,奴婢感恩于昭仪娘娘,是以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心服侍姜贵人。”
浮云跪在殿下,说着说着,声音便开始有些微微发颤起来,“奴婢的父亲乃是一名江湖郎中,所以奴婢自幼便识得一些药草,今天初入落月轩中,许嬷嬷便将奴婢分在了内殿伺候,奴婢一进殿中,便闻到了一股莫名的香味,顺着那香味细细嗅去,却、却看到了……”浮云低下了头,白皙的脸蛋上的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人羞涩的画面。“看到了什么?”
芸昭仪皱眉问道。“奴婢在内殿中瞧见了一盆开的正艳的半月梅,而奴婢分明记得,今日给贵人请安之时,在殿中桌上曾瞧见过一盆束颜草,因为束颜草在宫中并不多见,是以奴婢的印象很深。”
浮云抬起头,娇若春雾的脸庞微微扬起,含羞带怯的看向坐在上方的温怀初,“束颜草和半月梅的画香混合在一起,会产生一定的催情作用,奴婢、奴婢本想着这也许是皇上跟娘娘的情趣,便不打算多事,可是今天偶然听闻,皇上盛宠贵人七日,若是连续七日都受这半月梅影响,只怕有损于皇上龙体,是以奴婢拼死觐见,还望皇上、昭仪娘娘见谅。”
浮云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一片“扑通”的跪地之声,以浅梅为首的一干宫人统统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而后,便是诡异的静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芸昭仪打破了这满室的寂静。“浮云,本宫挑你去落月轩,是觉得你还算安分守己,是个能好好伺候主子的人,而你今日初去落月轩,便说出此等大事,如有半分虚言,身后可就是万劫不复之地,你可是想清楚了?”
芸昭仪往日总是泛着温柔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她边说边悄悄去看温怀初的脸色,想要看出个一二,只可惜却看不真切。“奴婢身受皇恩,才能有幸在宫中伺候娘娘和皇上,就是借奴婢一万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做出诬陷主子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浮云边说,边叩首服了下去,态度不卑不亢,进退有序。“皇上,您看……”听着浮云恳切的供词,芸昭仪“面露难色”的看向温怀初,似是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你刚说你叫什么?”
温怀初没有搭理芸昭仪的话,反倒是站起身,走到了浮云的身边。浮云低着头,看着面前那双从未离自己如此之近的明黄色短靴,只觉得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飞快,恨不得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般。“奴婢浮云。”
浮云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恬淡。“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是个好名字”,温怀初声若轻羽的说了一句。话音刚落,芸昭仪那拢在宽袖中的手紧紧的攥成了一团,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翻了她的牌子,却要在中途拂袖而去,眼下居然又表扬起这个贱婢起来?芸昭仪看向跪在殿下的浮云,娇俏的脸蛋上染着两抹绯红,显然还在沉浸在温怀初方才那句表扬之中。贱婢、一个两个都是眼皮子浅的东西!不过是一句话,就如此喜上眉梢,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个福气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等本宫收拾完落月轩的贱人,便让你知道肖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个什么下场!“皇上,既然浮云言之凿凿,是否应该将姜妹妹请来问个清楚?万一要是有什么误会,便不好了。”
芸昭仪收回那转瞬即逝的恶毒目光,又变成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把姜氏请来。”
温怀初转过身来,淡淡说道。听到姜氏这个称呼,芸昭仪简直要笑出声来,看来自己今夜谋划之事,怕是成了。她有些得意的抬起头,却恰好对上温怀初看过来的目光,那双往日里总是充斥着清俊之辉的双眸此刻晦暗如深,像是有什么浓烈的情绪,在翻滚酝酿一般。至于到底是喜是怒,却无从猜起。也无人敢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