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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割袍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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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睡半醒的张文倩,听到妈妈和奶奶的对话,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嚷了一声:“走向海外!走向维也纳!”

只因张沈年来信中,开了一句玩笑,说让张文倩要去维也纳开琼剧演唱会,张文倩便把维也纳牢牢记在了心里。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奶奶和妈妈的对话,居然就这么大声嚎了一嗓。  蒙华香啧了一声,碎碎念说着张沈年整天就知道不务正业,老给孩子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维也纳,到底在地球的哪里?又是个什么东西?蒙华香并不知道,但是看着孙女眼睛半闭却一脸坚定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地咧嘴笑着,把孙女抱进怀里,给她顺着背:“好!咱们小倩,要去维也纳,唱琼剧!”

*  一九九六年,立夏。  就在黄思梅筹划三角公园茶楼事宜时,俄贤村的村民,莫名地对东方琼剧团产生了巨大的敌意。  甚至于,十里八乡的很多村民,都选择了不给黄思梅供货。  原本供应最稳定的当地红薯,一度断供,让黄思梅急得嘴上起了一圈泡。  张文轩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上火,特地端着蒸好的粉薯,就往母亲跟前凑:“阿妈,快吃呀!这是阿爸送回来的老外薯!”

张文倩奶声奶气地跟在哥哥身后,用琼剧小调哼着小曲儿:“旧年果腹不愿谈,今日倒成席上餐。人情颠倒他不颠,自有真情在心间。羞为王侯桌上宴,乐充粗粮济民难。若是身价早些贵,今生不怨埋沙碱——红薯,好吃!香!甜!”

张文轩哼哼唧唧地嫌弃妹妹,也开口唱了起来:“还是苏东坡先生的《和陶酬刘柴桑》更有意境……”  “红薯与紫芽,远插墙四周。且放幽兰春,莫争霜菊秋。穷冬出瓮盎,磊落胜农畴。淇上白玉延,能复过此不,不思马少游。”

黄思梅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抱起女儿揉了揉脑袋:“这是谁教你们唱的歌谣?”

“阿奶教的咯!阿奶说,以前是穷人才吃红薯果腹,现在我们不但能把红薯卖到城里,还能从海外运红薯回来吃,真是稀奇的事!”

张文倩摇头晃脑,小奶声尾音拖老远,都得黄思梅哈哈大笑。  的确,清代胡健的《薯米》一诗中,就提及,最早红薯传入华夏时,可是稀罕物,再后来红薯是珍贵的米粮之一:“番薯当米度年华,鼓腹安閒海外家。义士不须劳指囷,将军何事慨量沙。笑殊香粳供天府,喜并山芋唤地瓜。一自岛隅分种后,风流随处咏桃花。”

在蒙华香的那个年代,甚至在张沈年童年时期,有红薯吃,那都相当了不起。  尤其是在饿得头昏目眩的时候,张沈年的黑历史之一,就是打死苍蝇都想塞嘴里。  黄思梅越想,越开心,乐得嘴巴大张,牵动嘴上的泡泡,黄思梅“哎呀哎呀”连连呼痛,但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  对呀!  既然十里八乡的红薯收购不了,为什么不试试这海外来的宝?  拿出草纸,黄思梅立即把开荒的地段圈了出来:“先种50亩海外粉薯和木薯,要是什么土货都收不到,我就只卖红薯!哼!”

*  在张沈年出海做货运后,黄东华在三亚做土货进城,已经礼让李东明和林娇娇三分。  他听黄思梅和张沈年的话,只留守第三市场大本营,专注做高品质的土货,和第一市场的李东明、林娇娇避免了正面冲突。  在李东明和林娇娇在俄贤村使了手段后,黄思梅也选择退让,转战十里八乡,但即便是这样,李东明和林娇娇还是要对东方琼剧团赶尽杀绝!  这两人,蛇鼠一窝,竟明晃晃地威胁黄东华,叫他让出第三市场,否则,就让他和张沈年一样,节节落败,只能躲起来出海当苦力。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让黄思梅更惊讶的是,他们一边威逼利诱黄东华,想拉他入股;一边还不忘往东方琼剧团泼脏水,每逢回俄贤村,遇人就哭诉:捏造了一个个被琼剧团打压、走投无路的悲惨故事。  俄贤村的原著民,很质朴,也很单纯。  被李东明和林娇娇反复哭诉后,他们也对黄思梅有了很深的敌意,见到黄思梅,不是翻白眼、就是吐唾沫。  “呸!我们好心好意卖货给某些人,某些人却如此黑心,故意低价骗我们!还说什么共同富裕,呸!骗子!东方琼剧团全是一帮坏东西!”

“黑心肝黑肺的东西!压榨我们吃人血馒头的东西!别的先不说,托儿所都还收钱,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拿我们的钱养那个破烂琼剧团,半夜做噩梦不知道你会不会惊醒哦?良心不会痛吗?骗完我们这些老百姓,还想着打压阿明和娇娇,这是要绝了我们的后路啊!心好坏!”

……  在这个本该忙于播种的季节里,俄贤村的村民,集体选择了挑衅似的故意“路过”东方茶楼,看到琼剧团的人,就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黄思梅心下十分苦涩:当初若非张沈年到三亚摆摊,俄贤村每家每户靠种地一年到头都攒不下三位数。  “谷贱伤农”,农民怕灾荒颗粒无收、也怕丰收被压价,因为俄贤村地处偏远,外地收购商都会借机压价、有时价格连人工都不够,部分农户甚至选择让这些粮食烂在地里。  为了保障村民的利益,张沈年这些年收购农产品,有两个原则:首先,优先采购俄贤村的农产品;其次,价格比市场上同类收购高,至少是持平。  以香瓜为例,有时候遇上不好的天气,出来的果子外观不好,张沈年也咬着牙、按照原价给他们出货,到了三亚,还得压低价格跑量处理。  当然,俄贤村的原著民们还不知道,每季产品起伏不定,市场售价更是起伏不平,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和盈亏紧密相关,但张沈年给他们的,基本是持平的收购价。  黄思梅一直以为,大家都会知恩图报,毕竟,是张沈年打通了土货进城的通道,也帮助一半以上的俄贤村村民,挣脱了贫困线。  可如今,在李东明和林娇娇“加价收购”的糖衣炮弹面前,人人都选择了李东明。  这世上,不能直视的,除了太阳,还有人心。  黄思梅被如此谩骂,心冷如霜。  可李东明想要的,是整个俄贤村的土货,甚至是整个SY市场的土货进城生意。  所以,他不甘于只让村民们口吐芬芳,自导自演了一场闹剧,带了一群人到东方茶楼,当面割了一个衣角,号称要以俄贤村村民之名,彻底和黄思梅割裂。  “俄贤村谁不知道,我和娇娇从小唯你命是从!让我们往西从不敢往东!我们辛辛苦苦在第一市场打工,却被各种打压。我们被逼无奈,不得不出来单干,却还要被梅姐姐各种打压欺负!难道梅姐姐真的想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吗?……”  “今天我就在这里,割袍断义,从此与琼剧团恩断义绝!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的我独木桥!我和娇娇,会带着俄贤村,共同富裕!梅姐姐,你收手吧!你这样昧着良心赚钱,就算琼剧能传承下去,也全是污点哇!”

李东明半唱半说,脸上表情,诚恳而真挚;但是言语之间,却荒诞而又毫无逻辑,真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偏偏,跟着他一起来看热闹的村民,全都信了。  村民们跟着李东明,纷纷唾骂黄思梅,仿佛她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一刻,黄思梅百口莫辩,不由得泪洒衣襟。  李东明见黄思梅静静站立不争辩,露出了得逞的笑容,继续振臂高呼:“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家可千万别被黄思梅给骗了,要记住,她可是个演员!最擅长的就是演戏——台上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千金,到了台下可就是活生生的杨白劳、资本家啊!大家一定要擦亮眼睛……”  黄思梅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油皮滑嘴的人,是母亲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  刚到剧团时,李东明跟在自己身后姐姐长、姐姐短,让她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蒙华香更是看他骨瘦如柴的样子心生不忍,对他都比别人多用几分心。  如今看来,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好不容易养了个生角的好苗子,他要下海,蒙华香忍痛成全;到了三亚,他步步为营抢了第一市场的摆摊,张沈年和黄思梅也选择了退让。  可如今,他竟是想要垄断三亚的土货生意:走张沈年的路,让张沈年无路可走!  黄思梅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胸口的闷痛舒缓后,她才淡淡地道:“开门做生意,自然得谋利。我不敢说,我一分钱没有赚大家的,但是土货收购,我们始终坚持只从俄贤村进货、始终保证收购价不低于市面同等价格,从未亏待过大家……我们东方琼剧团的团训有一条: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然大家如此黑白不分,日后我们分道扬镳便是!何必如此羞辱人?”

毕竟,土货不止俄贤村有,十里八乡多少人求上门来,她都坚守着优先俄贤村出货。  这段时间,为了避其锋芒,黄思梅已经尽量往十里八乡去收购,没想到就这样,李东明还要步步紧逼。  李东明听完,笑得前仰后合:“从未亏待?我和娇娇比你收购价格高5%,市场价格比你低5%,这十个点,可不就是姐姐赚的黑心钱?梅姐姐,赚钱不可怕,出门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但若是赚了昧良心的钱,那可真的是得好好想想,会不会现世报。要我说,东方琼剧团如今这么落魄,可不就是你赚相亲们黑心钱的报应!”

听得这话,黄思梅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倒下。  李东明太恶毒了,这简直是杀人诛心!  偏偏他满口仁义道德,还反驳不得。  钟梨花普通话还不利索,但还是跺脚气冲冲地道:“梅姐姐是好人!你污蔑!”

林娇娇掐准了时间站出来,捏着一张手帕,不停地干擦眼睛。  如今的李东明,西装马甲配皮鞋,大背头油光锃亮;林娇娇白裙飘飘,脸上抹了厚厚的粉。两人站在一起,好一个“夫唱妻随”。  林娇娇说唱的功底,比李东明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想当初,我们说好了,到三亚摆摊做生意,主要帮村民卖土货,帮俄贤村摆脱贫困、共同富裕、带领全村过上好日子。谁曾想,梅姐姐你只想着自己发财,把俄贤村抛之脑后!以前老团长教过我们,做人不能忘本!俄贤村生我养我,我和东明哥,不过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罢了!就请梅姐姐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原本是自己背叛了东方琼剧团、在背后给了张沈年和黄思梅一刀。  可如今,两人惺惺作态,一个强硬蛮横,一个娇滴滴哭得稀里哗啦,倒成了受害者。  而帮助村民把土货卖进城里的张沈年,却成了罪人一个。  黄思梅和钟梨花,也成了千夫所指的“黑心资本家”。  有时候,生活比小说还残忍!  围观的村民们,向来听风就是雨,骂骂咧咧地控诉完黄思梅,转头全都跟了李东明和林娇娇,嘴里骂着杨白劳,口口声声说以后只和实在的李东明和林娇娇合作。  钟梨花还想上前和村民们理论,被黄思梅拉住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咱们且走着瞧吧!”

钟梨花普通话说得不利索,但却梗着脖子朝着人群大喊道:“我信梅姐姐!她是好人!她帮我们做黎锦,带我们卖货,是好人!”

见钟梨花潸然泪下,梗着脖子还为自己争辩,心寒不已的黄思梅,转而眼眶微热:这世上,有人视你如弊帚,也有人视你为珍宝。  珍惜眼前该珍惜的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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