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剑道种子,顾名思义,是剑修以毕生剑道造诣凝聚而成的精粹,之所以叫“种子”,自然是因为它可以传承,昆吾十七剑主,便都是通过这种手段,即便身死数千年,也能将自己因天地造化、奇缘巧合下领会的强大剑意,授之后人。 这种子毕生只能凝聚一枚,所以各峰剑主们挑选传人,赐之以剑道种子,都极为谨慎,会再三考察该名弟子,是否值得托以传承。 沈忆寒与那些年轻弟子不同,他并非白纸一张,已是元婴后期修为,也活了千载岁月,有自己的道心,正因如此,来自另一个人完全不同的“道”,带给他识海的冲击,却比那些本来白纸一张的少年人,更要剧烈百倍。 好在这枚看似只是一点朱芒的小小种子,并无融入沈忆寒识海的意思。 待沈忆寒渐渐平静下来以后,种子才飞出了他的识海,回到了云燃眉心那点丹砂之中。 沈忆寒急喘了两口气,才发觉自己出了一头的细汗。 时到此刻,他哪儿还能不明白好友的用意? 凡人修仙,本就是试图突破法则,逆天改命,若少了那分一往无前、攀登大道的进取之心,即便天资上佳,也总会有碰壁的时候,沈忆寒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 云燃却与他相反,这几百年来,他进境神速,方才沈忆寒透过剑道种子,感知云燃这千年来修行所经的心境体悟,自然也感受到了那至关重要的一点进取之心。 或许说是“一点”,都不算贴切。 随遇而安、乐天知命如沈宗主,从前实在未曾领教过如此纯粹坚定、不含分毫杂念的向道之心。 ……话说得难听点,就是只狗来了,感受过这番心境,也会盼着早日修成人形,飞升得道,好做条仙犬。 可惜沈宗主于修炼了无兴趣,已非一日之功,如今他的心气,的确是连条狗也不如。 他天□□玩爱闹,爱游戏人间,独独不爱在洞府中冷清寂寥的独自枯坐修炼,早年因为天资好,人也聪明,稍稍用心,便可取得进境,然而等到了元婴期后,大约是天道有灵,终于发觉诸多经历千难万险、一番苦修才能结婴的修士里,居然混进了一条不甚勤奋、也不甚努力的漏网之鱼,沈忆寒进境愈发困难。 他并未迎难而上,却反倒是迎难而下了。 沈宗主贴切的贯彻了“遇到困难睡大觉”这七字真言,很是过了几百年逍遥快活日子,等到了火烧屁股,掐指一算,所余寿元已然不多,才被门中师伯逼着闭了关。 对这样一个人,又怎能期待他看了旁人有多勤奋,自己便也能生出勤奋之心呢? 古往今来,无数的故事证明了牛不喝水强按头是没用的,云燃也的确用心良苦,可惜却是对牛弹琴。 “如何?”
云燃问。 沈忆寒心知他问的是自己心境上可有感悟。 大约此刻好友想听他回答的,是自己前对从虚度光阴的悔恨和不思进取的羞愧。 沈忆寒不想骗他,可此刻也终于察觉到,云燃对于他是否能够突破到化神期,似乎有些太过在意了—— 这百年来一直不间断的给琴鸥岛送天材地宝就罢了,如今竟然还不惜剖出剑道种子借他一观。 分明从前他游手好闲,云燃也从未多说过什么。 沈忆寒道:“你怎么就这样把剑道种子给我看,我又不是你们昆吾剑派的人,你这样可是违背门规了吧?就不怕……” 话说一半,又想自己若不说,这事当然不会有人知道,何况昆吾剑派中,只怕也没什么人敢责罚云燃。 便改口道:“……就不怕我把你的种子吞了?夺了你登阳剑的传承?”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好友的目光淡淡往他腰下一扫。 “夺登阳剑传承,需元阳之身。”
沈忆寒:“……”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他险些脱口反问,你怎知我不是元阳之身? 好在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当初年少轻狂时,似乎的确曾不止一次嘲笑好友,同情他得打一辈子光棍,做个千八百年不知人事的雏儿。 那时的沈宗主十分自信,以为自己将来与学了“孤家寡人剑”的好友不同,定会寻得一位风姿绝群的仙子,结成道侣,从此两人恩爱缠绵,比翼双飞。 万万没想到 ,事不如愿,千年过去,他这没得“孤家寡人剑”传承的,倒也不比云燃强多少,尽管曾经也有过那么一两段故事,最后却都鸡飞蛋打,无果而终。 此刻若承认自己也还是个老处男,岂非大大丢了面子? 好在云燃显然是随口一说,并未多提这话茬,沈忆寒自然不答,两人便就此揭了过去。 云燃道:“待你回去,仔细感受今日体会,于你突破有宜。”
沈忆寒不愿他再为自己费心,虽然仍无心思钻磨突破之事,也满口答应了。 云燃却不知是不是瞧出了他的心思,目色微沉。 他忽地开口道:“……沈濯。”
沈忆寒被他叫的吓了一跳。 沈濯是他的本名,忆寒是字,二人相处千年,云燃甚少这样连名带姓唤他大名。 “怎么了?”
“你……”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沈忆寒几乎都要以为他不说了,“你可曾想过,你若坐化,我在世间……便再无友人。”
* 沈忆寒回去的路上,心中滋味很是复杂。 他这友人,心中在想什么,嘴上从来不说,连他从前也只能靠猜,今日却是头回听他自己说出来。 还是那样的话。 沈忆寒心中有些酸涨,确实挺感动。 这朋友没白交,他为了一个梦千里迢迢赶来昆吾剑派,也不算枉付了。 既如此,更不能让那个梦中发生之事成为现实。 沈忆寒回了客舍,众妙音宗弟子见他回来,都围上来叽叽喳喳问:“宗主,咱们可要回南海了么?”
“如今昆吾大比结束,你们也出来玩了这许多时日,是该回去了。”
沈忆寒道,“我稍后便写信告知陆师伯,请他亲自来接你们回去。”
“太师伯?!”
众弟子闻言纷纷面色大变,“这……如何好劳动他老人家亲自来接我们,宗主,不若还是叫常师叔送咱们回去吧?”
沈忆寒目光一扫,却连常歌笑的人影也没见到,心道:“这些个小家伙一心贪玩,倒是敢说,若真叫常师弟送他们回去,师弟自己比这些小辈还要不靠谱,只怕半路上,就要七零八落、东一个西一个溜出去玩,这样等回了琴鸥岛,也不知还剩几人,如何叫我放心?”
如此想着,倒是难得露出了一宗之主的威严道:“不成,必须得你们太师伯亲自来接你们回去,否则谁也不许先走。”
燕子徐:“那师尊您呢,您不回去么?”
沈忆寒:“我还有事,得在此处留些时日,待都处理完了便回去。”
燕子徐想起那日跟随师尊前往青霄峰,听得那位贺公子家逢大变,遭了灭族之祸的事,心道师尊毕竟是他们妙音宗的宗主,恐怕也要等诸门派前来昆吾剑派,共议此事,便没再多问。 接下来的几日,沈忆寒日日都去登阳峰,从早直留到晚。 倒不是他非要赖着云燃,实在是不敢放松警惕。 或许是登阳峰云真人有意收徒的消息放出去了,敬事堂执事一连来了两三日,日日都带着数名前几日在大比上表现优秀的弟子,请云真人择选有无中意的。 沈忆寒不敢确定除了贺兰庭、谢小风、还有那个严姓三弟子外,梦中云燃是否还有别的徒儿,于是只能凭感觉判断,偏偏人的感觉是最抽象的东西—— 沈宗主放眼望去,只觉得都是些歪瓜裂枣,要么便形迹可疑。 他挑三拣四,云燃倒也肯给他面子,当着敬事堂执事的面,但凡沈忆寒说了不好的,他便都不再过问。 这么挑挑拣拣一顿,几日过去,竟没选出一个可堪教授的弟子来。 倒是那位兢兢业业的敬事堂执事,后来见了沈宗主,同他问好时,笑容十分牵强,还隐约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宗主心大,只当不觉。 然后谢小风便来了。 怀里抱着一本剑谱,满脸忐忑拘谨:“师尊今日同长春剑君一齐赏花去了,留我一人在垂秀峰上,师弟愚笨,这本剑谱看得实在有些不明之处,所以冒昧来向云师兄请教。”
又转头看沈忆寒一眼,面露迟疑,“沈宗主,此剑谱是师尊门下秘传,可否请您先回避一下?”
沈忆寒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心内冷笑道:“好你个蜘蛛精,等你数日,可算是按捺不住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