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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的牢房在地底下,纵然是白天,这里也一点光也透不进来,只靠着几盏昏暗的烛火。
屋子里有一股腐朽的恶臭,墙上地上都凝固着斑驳的褐色血迹。 进门的时候我不禁身形一顿。 然后,不知道谁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便踉踉跄跄地进了屋门。 那扇厚重的铁门在我身后关上了。 这件牢房变成了密不透风的暗室。 我嘴里塞着的布被取走了。 “把她的衣服脱了。”领头的道。
两个禁军来扒我的外衣,我挣了一下,但对方钳制的力量太大,死死扣着我的双肩,我挣不脱。 “你们这么做,不怕陛下降罪吗?”我知道武力抵抗不过,想搬出皇帝来威慑他们。
领头的没有回我,捡起我的外衣翻找起来。 他前前后后翻找了几遍,最后皱了皱眉头,问我:“玉玺在哪儿?”我怒斥他:“我是御封的贵人,你们这样对我,活腻了吗!”
熟料,他对我冷笑一声,不屑道:“我们审问的是混入后宫的奸细,这本就是禁军职责所在,何罪之有?姑娘还是配合些,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然后他又厉声问了一遍:“玉玺在哪儿!”
“我说过了,没有陛下的手谕就没有玉玺。”
“秦宝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一时绊住了话头。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真名的? 他看到我惊诧的表情,得意地娓娓道来:“秦宝珠,中州人,五岁被卖到听音楼,十二岁被文心堂的东家赎回卖身契,从此在文心堂里做侍应。”
他们竟已将我的家底摸得如此清楚,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不是王立松指使你接近陛下的?”
我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他们为什么会提到王祭酒?这事和王祭酒有什么关系? “王立松是文心堂的授课先生,别说你不认识他。”
“我入宫没有任何人指使,你别想诬赖人!”
“是吗?那你告诉我,一个出身青楼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贱民,是靠什么爬上龙床的?陛下看上了你什么?”
他用词粗鄙,也丝毫不掩饰眼中和话语中的蔑视。 我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陛下带我进宫是因为我发现了她的女子身份,但这是事关陛下和整个大景的惊天秘密,必须要烂在我的肚子里,带进棺材里。 我紧闭着嘴,不发一言,只是瞪着他。 领头的等了一会儿,问道:“不肯说吗?”
他刚要下令,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吩咐道:“去看看她的脉,有没有怀上龙种。”
他身后的人领了令,二话不说拉开我的袖子,按上我的手腕。 武人指尖的茧子硌在我的皮肤上,有些灼人。 良久,他对领头的摇了摇头。 “果然是个硬骨头。动刑吧。”
说完,他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眼中带着看好戏的促狭笑意。 我被按着肩头坐在了那条凝固着血迹的长凳上,双手被牢牢地捆在了两侧的台子上。 一个穿着黑色布袍的男人手上拿着一支样式古怪的钳子走向了我,面无表情地夹在了我右手食指的指甲上。 “你们胆敢!”
下一瞬,一阵钻心的痛从指尖传来。 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你有十根手指。我给你十次机会。”
我听到禁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飘忽,“是不是王立松让你接近陛下的?是不是你煽动陛下释放乱臣贼子的?”
男人的身影俯了下来,我的耳边传来一个低沉又清晰的声音。 “只要你点头,就不用遭这些罪了。”
我拼起一口气,抬起眼看到他近在咫尺的丑陋面容,道:“没有人指使我。我和陛下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对陛下的心意,比你们加起来都要真。”
那张脸骤得一冷,离我远了些。 “继续。”
我听到那人道。
本以为痛过一次,第二次再疼的时候会好受些。 然而并没有。 每一次拔甲之痛都让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钻心的疼痛像是要将我彻底击穿,我绷紧了脚尖,屏住呼吸试图抗衡着。 拔到第八枚的时候,我已经连绷住身体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滩被剁碎的肉,放在一块毡板上,一览无余,被痛感碾过来,再碾过去。 救救我。哪怕让我解脱了也好。 我在心里无力地祈求。 仅存的意志紧紧封住了我的嘴,让那些求饶的字一个也不能从我嘴里蹦出来。 陛下,救救我。 陛下,救救我……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 屋子里看不到外面的光,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是什么时辰了,但是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每一个瞬间都如此难熬。 恍惚间,我总想着下一刻陛下就会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救我出去,把他们都处置了。 十枚指甲都拔掉之后,我终于得到了一刻的喘息。 我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两只手肿了起来,肿得像个馒头。 但其实十指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在缓缓地滴着血。 牢门终于打开了,我心中一喜。 然而很快又落了空。 来的不是陛下,不是陛下来救我了。 是一个穿着侍卫模样的小个子。 我听到他语气慌张的禀报:“杜指挥,陛下冲出东临门去了,徐将军……徐将军战死了!”审我的人猛地站起了身,往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他看着我,忖了半晌。 牢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身边有人问道:“指挥使,我们不去增援吗?”
“你让我这样两手空空去见统领吗?”
说完,他又走到了我面前,捏着我的下巴让我抬起头来面向他,问道:“你在宫中还有哪些同党?快说!”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急躁,不禁冷眼笑道:“你们自己拉帮结派,恶事做尽,就以为别人也像你们一样。若是像我这样忠于陛下的人都是同党,那天下百姓皆是我的同党。”
“巧舌如簧!”
他狠狠捏了一下我的下巴,将我的头甩在了一边。
“杜指挥,要不上木驴吧?保准她就松口了。”动刑的人建议道。
姓杜的犹豫了一下,道:“毕竟是皇帝的女人……” “您放心,我们会先检查她的身体,选个合适的尺寸,保证既有效果又不会伤到根本,将养个把月便能好。”姓杜的点了点头。 我看着行刑手小人的嘴脸,背上升起一阵恶寒。 那行刑的走到我身边,掀起我的中衣,不容反抗地扒下了我的亵裤,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我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 不行! 若是被人发现我还是处子,那陛下的身份就危险了。 “杜指挥,我有话跟你说!”
我对那领头的道。
姓杜的和行刑手相视一笑,走到我身边,得意道:“你早些说了,便不必吃这样的苦头。”他俯下身来,对我道:“说说你们的计划,有多少人,都对陛下说过些什么。”
我死死地盯着他,眼见他身子越俯越低,瞅准了时机,一口咬在了他的右耳耳根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啊——”一声惨叫在我耳边炸开。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我牢牢地咬着牙不松口。 我的上半身和双手被困在台子上,此刻反倒成了助力。 口中有些腥咸,感觉得到有液体从嘴角流下。 那姓杜的挣我不脱,猛地一用力往后一退,半只耳朵落在了我嘴里。 他捂着耳朵痛呼:“狗娘养的!给老子弄死她!”
我看着他指缝间溢出的血,裂开染血的嘴,对他笑了笑。 那半个耳朵从我嘴里掉在了地上。 他狠狠瞪着我,然后伸出一只手推开了我身边的行刑手,道:“还看你吗的尺寸!立刻弄死她!”
很快,一只古怪的木凳被搬到了我面前。 高高的木凳中间有一根二寸来粗一尺多长的圆木棍儿直立竖着。 我终于明白过来,什么叫做“木驴”。 这就是深宫中对付女人的手段。 如同对付畜生一样。 我呕出了一口鲜血。 分不清是我的,还是那个姓杜的。 起初我还能屏住呼吸抵抗,但很快,连屏住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 渐渐的,我感觉意识离我越来越远。我听不清人说话,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身体的感知也迟钝了。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光。 我看到了蝴蝶,看到她穿着喜服的样子。然后又看到了少东家,看到了他还是少年时的模样。最后,我看到了陛下,她举着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眼中坚韧如铁。 我还清楚的记得,她曾半跪在我面前对我说:“朕是将身家性命连带着祖宗留下来的全部基业都交到了你的手里。”
“陛下……” 宝珠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可我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后半句话来了。 我闭上眼,疼昏了过去。 半晕半醒之间,我好像看到了陛下和少东家并肩前行的背影。 他们的前方,是我去不到的未来。 对不起。 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 三月十四日,傍晚时分,秦宝珠在慎刑司中不见日光的深牢里昏了过去,从此再没有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