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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佛堂。
崇珏沐浴焚香, 身披雪白袈裟,墨发披散还在往下滴落水珠。 他的面容五官似乎比之前更加年轻了,眉眼间疏冷之色更深, 望之心生皈依。 崇珏拿起小案上的佛珠串, 指腹拨动, 微微一顿。 佩戴千年的佛珠乍一换下,颇为不适,他转身欲去闭关之处,却见案边一只雕刻乌鹊的传讯灵器突然展翅而动,发出清脆的蹄叫。 崇珏甚少传讯, 也摸不准如今年轻人为何总爱拿着个灵器传来传去。 他屈指一弹那只玉雕的乌鹊。 乌鹊骤然安静下来, 灵器上邹持唯唯诺诺的身影缓缓出现。 “崇珏……” 见崇珏一副要去闭关的模样,邹持噎了下,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崇珏道:“何事?”邹持嗫嚅半晌,小心翼翼道:“萧萧……私下同人打架, 此时已被惩戒堂扣下,正使要让尊长来学宫。”
崇珏正在将佛珠串戴至腕间,动作一顿。 刚入学第二日, 就闯了祸? 邹持老脸通红, 只觉得昨日说的那句“玄临之子必定是个乖顺的”轮圆了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将他脸打得火辣辣地疼。 崇珏眉眼落落穆穆, 长身鹤立站在佛堂中,身披日光,宛如要成佛。 “召应见画来学宫处理此事。”
邹持干咳一声:“萧萧不愿, 说……说是……” 崇珏垂眸看他。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邹持壮着胆子道:“萧萧说你是他叔父, 也是尊长……” 崇珏:“……” *** 胆大包天的夙寒声猛地打了个喷嚏。 不知道是惩戒堂太冷, 还是错觉,总觉得这件外袍似乎不怎么避冷了,寒意顺着缝隙缓缓往他骨子里钻。 夙寒声嗅了嗅衣襟。 崇珏身上那股独特的菩提花香似乎消散不少? 五帝钱困笼还未散,除了不能接触旁人和用灵力外,也没什么影响,夙寒声乖乖坐在那,同目露凶光的赵与辞对视。 副使认识徐南衔,由他盯着,夙寒声无比乖巧,又冲赵与辞和善一笑。 赵与辞气得几乎仰倒:“正使,他又在冲我挑衅!”
夙寒声眼睛都瞪圆了。 冤枉! 正使瞥了两人一眼,又瞧见惩戒堂外一群学子都在那捧着书看似学习、实则看热闹,不过他一向宽厚,也不赶人。 众人更光明正大了。 还有的人爬树抻着脑袋,摘着樱桃果边吃边看,津津有味。 一刻钟不到,外面人群左右分开,一袭青衣的男人快步而来,相貌儒雅,同赵与辞的相貌有几分相似。 众人纷纷行礼。 “见过赵山长。”
赵山长已在闻道学宫授课百年,德高望重,除了有个不成器的儿子之外,没什么污点。 他刚走进惩戒堂,赵与辞又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爹!爹你终于来了!”
看戏的学子啧啧称奇,只觉得此人脸皮当真厚,这么大个人了出了事竟还要找爹娘哭诉。 丢人。 赵山长定睛瞧见自家儿子如此惨状,神色骤然沉下来。 “怎么伤成这样?发生何事了?”
正使还未开口,赵与辞又是一阵呜咽哀嚎,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又将此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越说越可怜,甚至那假意的眼泪都有了些真情。 在场众人听者伤心,见者暗中笑嘻嘻。 毕竟赵与辞横行霸道太久,这回终于踢到铁板了。 该。 赵山长沉着脸听着赵与辞哭诉,见他身上伤口狰狞,正要伸手触碰却被五帝钱困笼弹了回来。 “正使。”
赵山长教书多年,气质儒雅,哪怕见到爱子被伤成这样也不失礼数,“我儿伤成这样,能将五帝钱困笼先撤去吗?”
正使慢吞吞道:“山长,惩戒堂从不徇私。”
赵山长沉默,也并未为难,视线转向夙寒声,低声道:“小公子,拂戾族乃天道厌弃之族,你若不是,尽管撤去浮云遮自证清白,何必要下此狠手?”
夙寒声不说话。 ——他怕自己一说出口又是骂人的话。 赵山长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他视线落在夙寒声常年不见日光而显得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那一头的浮云遮,转瞬便有了主意。 他朝正使道:“我儿疑心并非无道理,还望正使撤去此人的浮云遮,看他是否畏光。”
正使一怔。 他可不敢。 还没等他说话,人群一阵喧哗,未见来人只听一声怒喝:“我看谁敢?!”
众人循声望去。 徐南衔许是刚下课,一身骑射山服还未换下,长发高高扎成马尾,手握着一把长弓,俊美的脸上满是怒火。 他已从听照壁上知晓事情来龙去脉,进来时带着一股凛冽杀意。 夙寒声吓了一跳,赶忙往后缩了缩,垂头丧气等着挨骂。 却见徐南衔快步进入惩戒堂,竟然全不管山长和正使副使在此,面如沉水,霍然上前一脚踹向赵与辞的心口! 众人全都吓了一跳。 赵与辞也懵了。 还好五帝钱困笼拦了下,紧跟其后的庄灵修眼疾手快,一把制住徐南衔的双臂往后拽。 “不北!冷静!”
徐南衔眼眶赤红,厉声骂道:“混账东西!我师弟身中跗骨之毒畏光,你愚笨无知,分不清跗骨和拂戾,还敢掀他浮云遮?!若今日我师弟少了一根毫毛,我要你全族赔命!”
这话太嚣张了。 赵山长漠然看着徐南衔。 庄灵修被徐南衔挣扎着捣了几肘子,脸上的伤刚好又添几道,他无奈地将怒骂喊打的徐南衔拖得离开赵与辞。 “少君好端端站在那呢,没事没事,先冷静下来。”
满堂安静,只有徐南衔的怒骂接连不断。 好半天,众人才诧异看向乖乖巧巧的夙寒声。 少什么玩意儿? 赵与辞浑身一僵,也跟着愕然看去。 少君? 三界只有仙君之子才能被称为少君。 此人畏光、徐南衔又唤他师弟…… 想通夙寒声的身份后,赵与辞眼前一黑,本就白的脸色更加惨白。 夙寒声无暇顾及周围视线,他琥珀眼眸好似流萤翻飞起落,欣喜几乎从胸口涌出来。 他闯了大祸,师兄不仅没骂他,还为他出头! 夙寒声也不害怕了,噔噔上前就要往徐南衔怀里扑。 可他忘了身上还有五帝钱困笼,那密密麻麻的符箓结界差点一头将徐南衔撞得吐血。 夙寒声:“……” 徐南衔捂着发闷的胸口,稍稍冷静了些。 他冷冷看着副使:“把五帝钱困笼撤开。”
副使无奈:“是少君先伤了人……” “放屁!”
徐南衔破口大骂,“我师弟只能如此乖顺了,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绝不会主动惹是生非,定是赵与辞他欺人太甚!”
副使:“……” 夙寒声:“……” 看热闹的众人差点被这个“乖顺”砸个满头包。 您是指将人抽得皮开肉绽的“乖顺”吗? 夙寒声见徐南衔没有不管自己,终于松了口气,为自己辩驳:“是赵……赵他先让人夺去我的浮云遮,我为自保才出手的。”
正使犹豫。 一向只爱搅混水的庄灵修此时眉头紧皱,语调淡淡道:“若是少君不出手,难道要任由旁人将他救命用的浮云遮夺去,被日光晒得毒发,这才叫我们第一学宫的‘温良俭让’吗?”
徐南衔和庄灵修一个暴躁但话粗理不粗,一个沉着冷静,句句简明扼要刀刀见血,将看好戏的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赵与辞在知晓夙寒声身份时,已颓然跪坐在那,嘴唇哆嗦。 ——之前的脆弱是装的,如今才是真的。 徐南衔和庄灵修一唱一和时,赵山长始终冷眼旁观。 他不像赵与辞那样,一听少君的身份便六神无主,相反甚至从容不迫地淡笑起来。 “可当时与辞并不知道少君身份,这几日是入学日,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他也只是担忧拂戾族混入学宫罢了。”
没等其他人再开口,赵山长又道:“毕竟这些年,那生了魔心的叛道一族杀了多少无辜道士,三界众所周知。 “见到佩戴浮云遮、且在鸿宝斋借拂戾族符阵书的可疑之人,就算不是我儿,寻常弟子见了也会问上几句。 “此等举止是为学宫安危着想罢了,并无恶意。”
众人视线看向夙寒声。 那位小少君怀中抱着的,果然是拂戾族的符阵书。 数千年前,拂戾族那叛逆天道的圣物,也擅长符阵。 也正因此,天道责罚后,三界上不少符阵书籍失传,留下的只有寥寥几本,且晦涩难懂。 一个炼气期的少君,为何要去借拂戾族的符阵书? 有人隐隐被赵山长说动。 徐南衔脸色难看。 庄灵修的眼神也沉了下来。 此人不愧是教书多年的老狐狸,巧舌如簧,说话滴水不漏。 赵山长叹息一声。 “唉,不过与辞的确冒犯了少君,挨上一顿打也是他咎由自取。 “玄临仙君深仁厚泽,当年为救苍生已一人之躯稳住不周仙山的仁义之举犹在眼前,三界时刻谨记仙君义重恩深的救命之恩。 “还望少君见与辞是为学宫安危而唐突了您的份上,谅他这一回吧。”
这话说得太漂亮了。 既将赵与辞完完全全摘了出去,又借着舍生忘死的夙玄临,明面上看似恭敬,实则来暗中骂夙寒声草菅人命,仗着仙君爹肆意妄为。 夙寒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此人的确老谋深算,这话术值得一学。 夙寒声并不觉得夙玄临为黎民苍生而死是大义、善举、值得赞颂,他的世界太小,只有小小一隅,盛不了苍生。 如今赵山长咄咄逼人,夙寒声甚至想问问自己那个死鬼爹。 他知道自己舍身救下的苍生,有朝一日会算计自己的亲生子吗? 前世也是那些正道之人逼着他交出凤凰骨,甚至还用上了困杀阵。 徐南衔脾气爆,见状当即不管不顾就要骂人。 庄灵修一把抓住他,摇了摇头。 赵山长这顶帽子扣下来,无论此时说什么都对夙寒声无益。 赵山长眼眸中带着点笑意,淡淡道:“少君,可愿意高抬贵手,放小儿一马?”
赵与辞呆呆愣愣看着,后知后觉自己亲爹竟然三言两语就将此事扣在夙寒声头上,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夙寒声隔着五帝钱困笼和这只老狐狸对视,并不上当。 他歪了歪头,正要开口时,惩戒堂后院传来一阵轻缓脚步声。 乞伏昭被惩戒堂的副使喂了些灵药和水,此时终于恢复了些力气,进到堂间,便踉跄着噗通跪倒在地。 “正使明鉴,我可作证,是赵师兄主动挑衅,少君才逼不得已出手的。”
众人一愣。 连夙寒声都回头看过去。 乞伏昭浑身是血,被火烧得破破烂烂的外袍勉强蔽体,裸露在外的四肢和那张俊脸全是狰狞伤口,他俯下身磕了个头:“弟子乞伏昭。”
听到“乞伏”这个姓,所有人神色古怪。 这还真有个拂戾族。 正使倒是没听说过这事儿还真掺和了个拂戾族,眯着眼睛按紧琉璃镜:“你身上的伤?”
乞伏昭低声道:“是赵师兄所为。”
赵与辞有亲爹做靠山,心中惧怕减了一半,闻言立刻怒道:“胡言乱语!我何时伤过你?!学宫内时刻有副使巡逻,我若用灵力将你伤成这样,必定立刻会被发现,你少污蔑我!”
乞伏昭浑身一哆嗦,眸瞳露出些许恐惧,但还是咬着牙道:“……赵师兄伤我时,少君路过被误以为是我同族,骂得……” 他斟酌了下词,才道:“甚为难听。”
赵与辞怒道:“我何时骂过他?!我只是质问几句而已!”
他也不惧怕夙寒声了,视线冷冷一扫身后的跟班。 那几人赶紧点头。 “正是,赵师兄根本没有骂过少君。”
“我可以作证。”
正使喝了口茶,只觉得这场戏越来越热闹了。 直到那群弟子叽叽喳喳做完证,乞伏昭才将手腕上的手链卸下,轻轻一摩挲,一段虚幻影像倏地出现原地。 竟是个留影法器? 短短影像将前因后果交代得一干二净。 赵与辞脸上的笑意一僵,悚然看向乞伏昭。 这个怎么欺辱都始终唯唯诺诺的软骨头,竟然胆大包天到留影?! 且还是在他们做完假证后才拿出? 徐南衔这下看起来要杀人了,眼神狠厉瞪着赵与辞。 他都不敢多骂两句的师弟,却被此人这般羞辱! 庄灵修短促笑了声,环抱双臂似笑非笑道:“原来这就是赵山长口中的‘问上几句’?”
就是这么问的? 在场围观的弟子哪里见过这种一转二转再三转的热闹,当即亢奋不已,手持着弟子印,将惩戒堂发生的事传去听照壁上。 闻道学宫学子连课都不上了,全都在那兴奋地围观。 「当真刺激,可惜今日不是我在惩戒堂当值!我恨!」 「听说赵与辞那混账伤得特别很,有人留影吗,我得看一眼报之前被他调戏之仇,给我膈应够呛」 「赏我十灵石,我实时为您讲述第一手消息」 夙寒声隐晦地瞥了乞伏昭一眼。 这人……果然没有表面上那般懦弱可欺。 也许前世他欺师灭祖,并非是生了魔心,而是本性如此。 赵山长面上淡淡,并不为所动。 毕竟夙寒声伤人是事实,无论今日结局如何,少君心狠手辣的流言传出去,就算那位应道君来此,也无法转圜。 就在场面陷入僵局时,夙寒声鼻子轻轻一动,隐约嗅到一股熟悉的菩提花香。 清冽的好似佛前长明灯燃烧的气息悄无声息布满偌大惩戒堂中,众人全都不着痕迹打了个哆嗦。 正使最先反应过来,一改方才恹恹模样,霍然起身,恭恭敬敬地深深弯下腰去。 “见过世尊。”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惩戒堂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一抹高大的身影,青石板的地面竟然缓缓长出一簇簇莲花,宛如一条路似的绵延至那人脚下。 崇珏一袭雪白袈裟,足踩素莲,指尖青玉佛珠微微一碰。 “咔哒”。 周遭静了足足有五息,这声佛珠清脆的声音响起后,宛如打破了停滞的小世界,所有人面露惊惧之色,下意识地噗通跪倒在地,深深拜服下去。 “世尊!”
赵山长颔首行礼,眉头却轻轻蹙起。 须弥山世尊一向避世,从不插手世间事,今日怎么突然大驾小小的惩戒堂? 崇珏拨动佛珠,冷淡看向夙寒声。 夙寒声不太想跪崇珏——前世跪怕了,见世尊一副悲天悯人的神圣之色冷淡瞥来时,他蹙了下眉,莫名觉得不悦。 他不喜欢崇珏这样。 明明前世是他带着自己手染鲜血,落入脏污中的,可如今自己仍然烂在地狱里,崇珏却袈裟佛珠,禁欲神圣。 凭什么。 夙寒声不满,怀着阴暗的心思噔噔跑过去,暗搓搓地想要故意用五帝钱困笼撞他一下。 撞死他得了。 可他刚靠近崇珏,那二十枚铜钱像是畏惧似的,骤然失去灵力叮叮当当簌簌落地,一股清冽灵力拂起他的一绺乌发随风而动。 夙寒声一时没止住步子,一头撞到崇珏怀里。 夙寒声:“……” 夙寒声反应极快,立刻转变神情,做出一副欢喜状:“叔父!叔父您终于来了!”
崇珏:“……” 徐南衔脸都绿了,低声喝道:“夙寒声,放肆!”
崇珏低眸看去。 少年脸上皆是乖巧,眼尾的羽睫浸着水,似乎哭过,身上还穿着那件莲纹素袍,仰头看人时,琥珀眼瞳好似缀满星河。 若只看这具皮囊,的确是个温驯乖觉的人。 只是这份乖中,却有几分乖戾的乖。 崇珏持着佛珠的手轻轻一动,行礼的众人皆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起,缓缓站直。 正使赶忙迎着世尊上座。 崇珏摇头,只在方才夙寒声坐着的位置敛袍坐下。 还未从须弥山世尊竟然大驾惩戒堂的震惊中回神的其他人,更是屏住呼吸面面相觑。 这是哪一出? 夙寒声乖巧地站在崇珏身侧,见徐南衔还在旁边瞪他,笑嘻嘻地一眨眼睛。 赵山长终于反应过来,神色怔然。 夙寒声叫来的尊长并不是他大师兄应见画,或应煦宗长老谢识之…… 而是须弥山世尊?! 可他前几日明明听说,少君生辰日,世尊前去应煦宗祝贺时,对夙寒声并不像待挚友之子那般热络,相反还极其冷淡,生辰礼也只是送了颗摇曳玉铃。 应见画远在旧符陵,应煦宗又在千里之外,夙寒声要在闻道学宫受学四年,就算他们手再长也无法插手第一学宫之事。 正因如此,赵山长才敢在惩戒堂给夙寒声下套。 可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须弥山世尊竟然真的会为夙寒声出头。 忆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赵山长在学宫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也不仅心中战栗,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握住。 今日怕是不妙。 正使一挥手,堂外被震住的众人终于回神,赶忙作鸟兽散。 少君和山长的热闹能看,但须弥山世尊一来,他们连抬头的胆子都没,更何谈还留在此处了。 刹那间,惩戒堂中只剩几人。 崇珏并未多言,视线看向乞伏昭手中捧着的手链。 他正要用灵力接来,却见夙寒声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颠颠上前,殷切地将手链捧来,巴巴递上前。 崇珏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屈指轻轻一弹。 赵与辞在崇珏出现时已然浑身瘫软,冷汗簌簌往下落。 崇珏看着那留影的手链,突然淡淡道:“他是千年前叛道的圣物吗?”
众人一愣。 赵与辞脑海空白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他”并非夙寒声,而是乞伏昭。 “不、不是。”
崇珏又问:“他生出魔心了?”
赵与辞后背皆被冷汗打湿,根本没胆子回话、却更胆子不回话,只能强撑着带着颤音哆嗦道:“没有。”
“既非叛道圣物、又未生出魔心。”
崇珏墨青眼眸透出一种琉璃似的佛性禅心,语调轻缓到让人根本意识不到这是质问,“为何你要替天道定他的罪?”
赵与辞恐惧得语无伦次:“我不……没有……” 满室皆静。 之前还巧舌如簧的赵山长不敢多言,只能奢求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不要在世尊面前说错。 若是世尊是为夙寒声出头,质问为何夺浮云遮,赵与辞还能主动认错,加上自己一身皮开肉绽的伤势,来避开太重的责罚。 可崇珏却只问赵与辞伤乞伏昭之事。 崇珏道:“为何?”
赵与辞眼前一阵空白,他心中已有答案,却不敢说罢了。 他神使鬼差地抬头,同崇珏对视的刹那,只觉浑浑噩噩间自己好似化为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站于数千丈的佛像前,满心龌龊皆显露无遗。 “因为……”赵与辞讷讷道,“因为他是拂戾族。”
赵山长闭了闭眼睛。 这是最错的答案。 天道都已恩赦,他又有什么资格定罪整个拂戾族皆是得而诛之的恶人? 崇珏眸中看不出情绪。 在场其他人目不别视,心中却震惊不已。 须弥山世尊明明是作为夙寒声的尊长来为其出头的,可每句质问皆是因乞伏昭。 拂戾族的五官轮廓深邃,气势独特,乞伏昭站在人群中极其格格不入,他垂着头不敢去看世尊,眼底却全是茫然。 闻道学宫之人从不会对他用灵力出手,毕竟畏光的叛道一族,只要将他避光的面纱扯去,便能让他在日光下吃大苦头。 这也是他被欺辱这么长时间,却从未告去惩戒堂的原因之一。 如今…… 竟有人主动为他判是非黑白吗? 崇珏问完后没有多言,淡淡看向夙寒声。 夙寒声冲他乖巧一笑,抬手将发间浮云遮撤去,抬手随意在崇珏身后一道斜射下来的影子一伸。 嘶的一声闷响,震得其他人瞪大双眼。 夙寒声手背被晒出狰狞的血痕,不住往下落着血。 崇珏轻轻蹙眉。 夙寒声像是不知疼似的,道:“是他要摘我浮云遮我才反抗的,如若不然,我如今恐怕要被晒成一堆枯骨了,叔父不为我主持公道吗?”
徐南衔见他胆敢和世尊这么说话,差点猛掐自己人中,差点厥过去。 其他人猛地在心中吸气。 崇珏抬手一抚,转瞬将夙寒声手背的伤口治愈。 夙寒声还在没心没肺地冲他笑。 崇珏移开视线,对正使道:“你公断便是。”
夙寒声总归伤了人,崇珏不能过度偏袒,省得他刚入学便被人扣上个仗着架势肆意妄行的帽子摘不掉。 牵连到拂戾族的乞伏昭,正使自然不能按照方才那般小打小闹的决断来判,他戴着单片琉璃镜翻了翻学宫戒律。 “夙少君,虽先出手伤人,但事出有因算自我防卫,只扣半分,听照壁昭示一日。”
此话一出,夙寒声满心不悦。 只扣半分他也与闻道祭无缘! 正使翻了翻书,接着慢吞吞地道:“赵与辞,心狠手毒残害学子,事后不知悔改;又结疑心之故肆意辱骂、仗势欺人……” 这两条罪名太重,赵山长神色阴沉,可却知就算副掌院,在须弥山世尊面前也无开口说话的份儿,只能强行忍下。 正使一锤定音:“扣除全部分数,从闻道学宫除名,终生不可入学。”
乞伏昭赭色眼瞳倏地一动。 赵与辞呆呆愣愣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这番话的意思,几乎浑身瘫软地晕厥过去。 除名?! 赵山长却是一垂眼,知晓已无转圜之地。 他在闻道学宫多年,深知就单单虐待学子这一条罪名,也足以让赵与辞除名。 若乞伏昭一人来揭发,赵山长或许还能借着权利,巧舌如簧保下赵与辞,可错就错在,事情借由夙寒声闹得太大了。 世尊在场、惩戒堂无法徇私。 若不处罚赵与辞,根本无法收场。 徐南衔本想再为那扣的半分再分辨几句,转念一想。 这兔崽子刚入学就闹出这么大的事,闻道祭不去也罢,让他在学宫好好待着,定一定那惹是生非的性子。 庄灵修看见夙寒声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 事情已了,崇珏起身便要走。 众人赶忙行礼恭送。 崇珏刚要离开,突然朝着一旁撇嘴的夙寒声道。 “萧萧。”
夙寒声立刻把嘴唇绷紧,不敢胡乱撇了,乖乖道:“叔父有何吩咐?”
崇珏道:“随我来后山佛堂。”
夙寒声一听就知道这人肯定又要讲经,妄图把他掰入正途,他张张嘴就要拒绝,一旁的徐南衔暗搓搓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夙寒声“嘶”了声,只好干巴巴道:“是。”
“来。”
夙寒声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刚站定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瞬间离开冰冷的惩戒堂。 直到那股冷冽的菩提花香彻底消散,惩戒堂的所有人才情不自禁地松下一口气,心脏阵阵狂跳。 今日这一出,可真是跌宕起伏。 正使哆嗦着手喝了口冷茶,伸手一挥。 副使立刻持鞭上前,将双目呆滞仍然不敢相信的赵与辞强行拖起。 赵与辞猛地回神,赶忙去抓赵山长的衣袖,乞求道:“爹!爹救我啊!您是山长,闻道学宫哪有除名山长之子的道理?!”
赵山长沉着脸一言不发。 徐南衔心情倒是好得不得了,阴阳怪气。 “赵山长的确德高望重,但再多的美名也被你败坏得一丝都不剩了,你还有脸在这儿说道理?你告诉我,你恣意妄为随意打骂学子,遵循的又是哪条道哪条理?”
赵与辞几乎被除名这两个逼疯了,彻底忍不住,双目赤红地指着乞伏昭嘶声骂道。 “他是拂戾族!拂戾族的人全都该死!谁知他们有朝一日会不会生出魔心,我就算杀他一百遍也……” 乞伏昭垂眸站在那,被如此谩骂一语不发。 见赵与辞发了疯似的挣脱副使束缚,冲上前要和乞伏昭同归于尽,却兜头挨了一记耳光。 “啪。”
赵山长面无表情收回手,冷冷道:“胡闹。”
赵与辞被打懵了,捂着脸茫然许久,不可置信道:“爹?”
赵山长冷冷道:“莫要胡言乱语,回去。”
赵与辞几欲崩溃。 “被闻道学宫除名,哪里还有学宫要我?!爹你不管我的道途了吗?爹!”
赵山长微微闭眸。 副使干脆利落地上前,将一条细窄黑稠绑在赵与辞嘴上,堵住他的所有话,强行拎着后衣领拖出惩戒堂。 不出半刻,伫立在学宫倾城湖岸边的听照壁上,很快便将结果昭示。 赵与辞被学宫除名、夙少君扣半分。 ——主动伤人者屁事没有,反倒被伤的人除了名,但凡换个人学宫学子都得怀疑是不是夙寒声靠着家世压人了。 可这人是赵与辞。 闻道学宫学子纷纷用弟子印在下方留音。 「这位小少君挺能耐啊,入学第二日就将赵与辞这只祸害人的毒虫搞除名了。」 「我学宫‘不良’教派又添一员大将,道途可期。」 「我远远瞧见过小少君一回,看着乖乖巧巧的,还牵着徐师兄的袖子颠颠地跑,没想到啊,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不愧是闻道的学子,太有前途了。」 「悬壶斋的女修好多被赵与辞纠缠过,落得这个下场当真是报应不爽,活该,啐。」 罪魁祸首夙寒声不知道自己引起轩然大波。 他被崇珏带到佛堂,乖乖地跪坐在蒲团上,注视着崇珏在那点香。 今日崇珏帮他撑场面——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扣了分,但到底免了大师兄一顿打,夙寒声难得温顺,觉得等会无论崇珏教导他什么,他都乖乖点头,谨记于心。 离崇珏太近,那股重新泛上来的冷意再次被强行压下去。 夙寒声终于舒坦了些。 崇珏将静心的香点好,终于在香线氤氲中淡淡抬眸,轻启薄唇。 夙寒声心想:“来了!”
我直接是是是! 崇珏道:“前几日,为何要对戚远山下狠手?”
“是是……”夙寒声脱口而出后,后知后觉崇珏的问题,蹙眉道,“……什么?”
崇珏:“戚远山。”
夙寒声心中不悦:“叔父在说什么,我不懂。”
“几句口舌之争,不至于要人性命。”
崇珏道,“你也懂这个道理的。”
……所以今日手下留了情。 否则无人管他,夙寒声早就操控伴生树能瞬息将赵与辞开膛破肚,神仙难救了。 崇珏并不怪他今日闯祸,相反他看出这孩子并非骨子里带着恶,那乖戾的行事是能被教导过来的,只要足够耐心。 夙寒声垂着头不吭声。 他本以为戚远山和“夺舍鬼”之事,已被他们默认翻了篇,他都没再翻旧账,此人怎么还旧事重提起来了? “人性本善。”
崇珏轻声道,“万物有灵,不该枉顾性命。”
夙寒声一愣,怔然抬头看他。 琥珀眼瞳一时通透涣散,仿佛在透过面前这人看向无间狱那灼灼的烈火。 前世的黑衣崇珏喜欢从背后拥他入怀,用那只骨节分明又宽大的手握住他的手指细细摩挲,笑意低沉地哄骗他。 “人性本恶啊。 “万物皆污浊,他们要伤你,你便杀回去。杀到他们怕了,自然无人敢欺你辱你。 “萧萧,你说对吗?”
“萧萧。”
崇珏突然道。 夙寒声猛地打个哆嗦,茫然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须弥山世尊。 恍惚间,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无间狱,还是重回了人间。 见夙寒声神情不太对,崇珏蹙眉,两指并起抬手朝他眉心探来。 夙寒声瞳孔倏地张大,突然往后一撤,下意识拍开崇珏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 崇珏一顿。 夙寒声肩膀微微发着抖,怔然看着崇珏许久,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似的,脸色苍白地喘息一口,低低说了句。 “是。”
崇珏知他性子乖僻,也没有多言,手轻轻一动。 一沓宣纸落至夙寒声面前,还有本手抄的佛经。 夙寒声迷茫看他。 崇珏道:“抄一遍佛经再回去。”
夙寒声好不容易从噩梦中缓过来,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大了。 抄经?! 早知要被罚抄经,他还不如让大师兄过来把自己揍一顿呢。 “我不抄。”
夙寒声耐心彻底告罄,腾地站起来,连鞋不穿就噔噔往外跑。 崇珏冷淡看他,并不拦着。 夙寒声还没庆幸,却见佛堂的门突然悄无声息关上,结界笼罩,浮现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符纹,彻底阻拦去路。 夙寒声回头瞪着崇珏。 崇珏不为所动,闭着眸拨动佛珠参禅。 夙寒声气得仰倒,他身上除了凤凰骨,剩下的全是反骨,软硬不吃。 须弥山世尊身份尊贵,且对挚友之子极其纵容,只要借着崇珏的势,三界无人敢招惹他。 可夙寒声却完全不想讨好这位尊长,若不是凤凰骨需要他安抚,他此等自私自利的性子根本不会主动接近。 见崇珏不动如山,夙寒声心中那股不悦再次浮上来。 他不喜崇珏如此端坐云端高不可攀的模样。 夙寒声沉着脸回身,走至小案旁像是手欠的猫,一爪子将小香炉掀翻。 “放我走!”
崇珏眼眸都没睁。 夙寒声气急:“崇珏!”
崇珏拨动佛珠,咔哒一声脆响。 他淡淡启唇:“放肆。”
夙寒声几乎被逼疯了。 这几日他做什么都不如意,好像人人都和他对着干。 拂戾族的圣人寻不到、赵与辞不能杀、闻道祭不能去…… 夙寒声宛如稚童般,事事皆不如他意时便会心生怨怼和委屈,平日里他装乖,将情绪拼命压抑,可此时那股委屈在崇珏逼他抄经时到达巅峰。 “我不要抄经,放我离开这儿!”
夙寒声不光掀翻香炉,还将崇珏面前的小案一起掀了。 哐的声响,干净的棕木地板上一片狼藉,宛如夙寒声纷乱的识海。 已经消停几日的无头鬼卷土重来,顷刻间塞满这偌大佛堂中,围着夙寒声纵声大笑。 “愚蠢的废物。 “哪怕身负圣物,又能做得了什么?重活一世又如何,不照样像上一世那样只能眼睁睁看着? “随我一起死吧,死了一切便解脱了。”
夙寒声眼前天旋地转,佛像在他眼中却像是扭曲的厉鬼,居高临下地冲着他阴笑,悲悯的佛像双眼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血落地化为无头厉鬼,嘶叫着朝他扑来。 夙寒声惊惧地连连后退,猛地捂住双耳。 “住口!住口——!”
夙寒声本就疯,那时不时出现的无头鬼又怀着恶意,似乎时时刻刻都想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绝望和痛苦袭遍全身,夙寒声几乎崩溃。 突然间,一只手从一旁缓缓伸来,那股熟悉的菩提花香萦绕周遭,无头阴煞像是暴露阳光下的小鬼似的,骤然惨叫出声。 轰的烟消云散。 夙寒声浑浑噩噩,眼神无法聚焦。 隐约感觉身体一阵失重,好像有人将他轻柔抱起,走过写满佛经的白纱帘廊,后背缓缓落至柔软的床榻间。 夙寒声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下意识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喃喃道。 “崇珏。”
一只手将他散乱额前的乱发拂去,只听得崇珏的声音轻缓,似乎带着些许无奈。 “……放肆。”
夙寒声彻底昏睡。 梦中再次梦到黑衣崇珏。 无间狱的拂戾族几乎都知晓夙寒声身负圣物凤凰骨,每日都有数十人前来崇珏的禁殿妄图夺取圣物,打开无间狱界门。 崇珏不知修为几何,无人能从他手中走过三招。 那段时日,他几乎每日身上都沾满血腥味,就算在温泉中泡着也是一股混合着硫磺的难闻气息。 夙寒声嫌弃他,闭门不肯他靠近。 崇珏吃了好几回闭门羹,也没生气,带着笑扬长而去。 禁殿没有自由,夙寒声拿着灰扑扑的小石子做白棋,又胆大包天拆了禁殿中好几条珠帘,挑出里面的黑石做黑棋,自己同自己对弈。 对弈没几日,便有几个拂戾族趁着崇珏不在,顺利冲进禁殿中。 看着满身杀意的人,夙寒声手中棋子落地,歪着头看。 终于有人能来杀他了。 夙寒声温顺坐在那,冷淡看着刀刃朝他眉心劈来。 突然,一道血痕猛地溅出。 几滴温热的血溅到夙寒声颊边。 失踪数日的崇珏站在那,漂亮修长的手从那人后心缓缓抽出,懒洋洋地将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尸身随手一丢,震得珠帘噼里啪啦一通清脆声响。 仅仅一个照面,十个拂戾族便惨死当场。 夙寒声仰头看他,难掩失望。 崇珏笑起来,单膝跪地,用干净的左手掐住夙寒声的脖颈迫使他仰起头。 “很想死?”
夙寒声却不理他,别开他的手,垂眸看着散落一地的石子和珠子。 “棋子”都沾了血,味道难闻,不能用了。 崇珏也不生气,抚摸他脖颈的手变得轻柔,俯下身含着夙寒声温热的唇瓣,近乎温柔地缠绵。 一吻过后,夙寒声喘了好一会,才垂眸看着棋盘,终于恹恹回答。 “只是觉得无趣。”
崇珏笑了,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匣子,随手丢在棋盘上。 夙寒声意兴阑珊地看去。 崇珏手一拨,一阵清脆声响,露出里面一堆雪白的棋子。 夙寒声愣了下。 崇珏见他下棋时总瞪着白棋皱眉,便前去死生海屠戮数百只诸怀恶兽,取来命骨,磨成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白棋,整整一百八十颗。 白棋已驱除血腥味,光滑如玉。 夙寒声茫然看着。 崇珏身形高大,从背后将夙寒声整个拥在怀里,下巴枕在青年消瘦的肩膀上,懒洋洋道:“若往后还有人欺你辱你杀你,你要如何做?”
夙寒声还在歪头看那一堆骨棋,敷衍道:“我谢谢他。”
崇珏猛地咬了夙寒声脖子一口,低低威胁:“夙萧萧,你还想要棋子吗?”
“要。”
夙寒声忙道,“我、我就……我就杀他?”
“嗯?还有呢?”
“拿、拿树枝抽他的嘴?”
“嗯,真乖。”
“……” *** 夙寒声猛地睁开眼睛,怔然盯着头顶雪白的床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梦中场景仍萦绕眼前,夙寒声想着前世崇珏的“教导”,一时竟说不上来是何种滋味。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一个人为何会给他两种答案? 等收拾好情绪回神,夙寒声后知后觉到一股冷意袭来。 此处应当是佛堂后的居所,崇珏常年在佛堂诵经参禅,甚少居住在此,四周一阵清冽,并无那股菩提花的气息。 夙寒声冷得打哆嗦,颤颤巍巍将身上的白袍裹紧。 凤凰骨会安分三日。 明日便是第三天。 前世夙寒声不太记得凤凰骨那次气势汹汹发作后,崇珏具体是用何种法子来压制的,隐约记得好像是双修。 可这世的崇珏高高在上,又是个禁欲神圣的出家人,双修二字根本同他不挨边儿。 夙寒声咬着素袍的衣带慢慢地磨,心中开始盘算要不回去啃千年崔嵬芝得了。 崇珏的气息能压制凤凰骨。 此时素袍上菩提花香消散得差不多了,夙寒声只是醒来半刻便冷得打哆嗦。 回想起他昏睡前像个疯子似的在崇珏那撒泼掀桌子,小少君难得羞赧,不太想去见崇珏。 有点丢人。 夙寒声打了个喷嚏,嗅到素袍上还有残留的气息,索性将衣裳脱下摊在榻上,像是只小兽似的埋进去东嗅西嗅,打算看看能不能借着那股残余的气息止一止冷。 只是刚深深吸了一口,却感觉一股浓郁的菩提花香凝成一绺细线幽幽飘来。 夙寒声眼睛一亮,正要去看从何处来的,余光一扫突然愣住。 净几明窗,偌大屋舍内悬挂几条写着佛经墨痕的白纱,崇珏站在随风而舞的佛经纱下,一袭雪白袈裟,手中捧着燃着安神香的小香炉。 ——上面的莲花瓣还被夙寒声发疯摔得磕掉了一小瓣花叶,正袅袅升起细细烟雾。 崇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不知看了多久。 夙寒声:“…………” 夙寒声保持着半张脸埋在衣裳里的动作,彻底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