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板子打的是你的礼仪教养,德建名立,形端表正,我看你是将背的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进学也有几个月了,我今日才知道你竟跟个市井泼皮一般,站没站样!”
钱先生的话十分重,板子还没落下去,卫昭的眼泪已经绷不住了,可是,就算管不住眼泪,她也不想哭出声来。钱先生换了口气,继续严厉说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伐兵,最下攻城。你看你,这么件小事,你不动动脑子,闹腾的沸沸扬扬,还得意洋洋,你觉得自己赢的光彩?你连兵法之中的最下都不如!”
卫昭诧异的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颊上,这会儿也顾不上擦了,她要是没理会错,先生这是教她打架?哦,不是打架,是谋略。钱先生不理会她的诧异,示意她伸出左手,又重重的打了一板子,板子打在她手上,能让她记住,记到心里,有体会有收获才不枉费他一番苦心!“还有你说的那些话,什么贴不贴的,粗鄙至极!……你还不服?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巧云先说的,可是你嘲笑她没贴上去,也就间接的承认你自己确实是贴上去了,你好好想想!”
卫昭羞愧的低下头,她当时的确没用脑子,本来么,这事用脚趾头就能解决。巧云又不占理,所以她也就由着她的思路去反驳了,事后想想还真的是跟着巧云掉到了沟里,把自己坑了。钱先生最后再加了一句,“照你这思路,狗冲你吠几声,你也大声的学狗叫吠回去是不是?只要你吠的比狗大声,就算你赢了?要是你被狗咬了,你也趴狗身上咬回去?”
卫昭想象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要是沦落到跟狗一般见识……,还不如直接投胎成一条狗呢。幸而她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听钱先生这样一讲,立即端正了态度,恭敬的行礼道,“弟子知错了,请先生教我。”
“好,我们先来说一说事情本身,这事是巧云有错,那么你说巧云错在哪里?”
“不该背后说人是非。”
“嗯,对,还有没有?”
“她没有真凭实据,靠猜想便诬赖别人。”
“不错,还有吗?”
卫昭摇头,直觉告诉她应该还有,可是她想不到,“弟子想不出来了。”
钱先生缓缓的说道,“学堂是什么地方?入学的头一天就是拜圣人,入圣人门下,自该谨言慎行,巧云在学堂里头言语无状,是对圣人不敬,此乃一错。其二,明知为师已经允了礡云的病假,却仍旧说礡云故意骗取假期,是不是觉得为师很好欺骗,是个笨蛋?”
卫昭心服口服,是了,要是拿巧云质疑先生决定,对先生无丝毫尊敬之心说事,要比那什么贴不贴的更能唬人。质疑先生的决定,岂不是意味着认为先生愚蠢?这可是不敬师长。“你记住,巧云的话从根本上方方面面都站不住脚,这才使你今日略胜一筹,要是换了另一件事,未必你就有胜算了,万事莫要冲动,大道至简,事缓则圆,逢事要多思量,从大义上考虑,莫要将自己弄得小家子气了!”
卫昭一脸深思,可不是么,要是当时她略加考虑,肯定会想起上旬巧云也请过假的事,还有什么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更好的事呢?一句话就能问到她脸上。谋略虽好,还是打架爽快。她这样想着,一不留神便将话说了出来。“是呢,一时爽快,会不会为后来埋下祸患?你这是跟一个人吵架,要是跟一群人吵架呢,也要打一架?你是想一个一个的来,还是觉得自己武功盖世,能以一当十以一当百?你若为里长,为郡守,为君主,也要一言不合先打一架吗?若身为君主,把四邻之国都得罪光了,发动战争,受罪的是谁?”
清能有容,仁能善断,明不伤察,直不过矫。是谓蜜饯不甜,海味不咸,才是懿德。做人既不能方不容物,也不能优柔寡断,更不能矫情偏执,只有在反思总结中不断改进自己,才能立身正,持身正。一旦卫昭入宫,学习内容肯定偏向帝王心术,钱先生跟王太常在她的性情跟品行上却意外的统一了意见,那就是立场高远,持身以正,这样方能在施政时惠泽与民,以固国本。钱先生的声音不重,然而话语内容对卫昭来说,却是一个大大的冲击。她瞪圆了眼睛,跟看疯子一样看着钱先生,里长、郡守、君王?那,那,那不是男人们的事吗?再说了,里长、郡守还好说,君王也就是皇帝,那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她,她可是从来没想过,她想的最长远的也不过是嫁个什么样的人,生几个孩子,最好能有个跟她一个姓的……“咳,先生就是举个例子,嗯,举个例子,不过人世间机缘巧合太多,先生也只是让你那样一想,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一个道理?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自己不能持身正,那么怎么要求别人呢?里长,先不说里长,只说郡守,管一郡事物,农田、水利、税务、教育,上要面对陛下,下要面对庶民,若是一言不合就急赤白脸的与人吵架,这郡守一天还用得着做别的不?一郡之中,一天之内,怎么会没有不平事,不平音?郡守若只关注这些,郡中事物又该如何?”
亏得卫昭尚算机敏,也能领会一些,钱先生说的口干,这才打发了她。卫昭能领会,也只是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孩子,对于她来说,先生说的那些事有点遥远,而迫在眼前的则是明日端午节呀!更加无法体会钱先生那种回宫在即不得不拔苗助长的焦虑。端午节是个大节,家家都要好生过一番的,今年有了陛下施恩,就更为难得,学堂里自然人人盼望能够休学一日,可这话谁也不敢提,漏刻一点点过去,越是人人渴盼,钱先生也就越不疾不徐,卫昭被训了一顿,这会儿神情沉静。可以想见,就算明日真的休学一日能够去玩一天,挨过训教之后的卫昭跟从前也肯定有所区别。越来越多的孩子不抱希望,蔫了下来,马上就放学了,估计明天还得继续来上学。谁也没料到到了最后一刻,先生竟然发话了,“端午休息一日,后日继续来上学。”
学堂里头的欢呼声才扬起来便被小心谨慎的吸着气压了回去,呼啦啦的孩子们都走了,钱先生站在大门口看着杜老大扛着卫昭大步走远了,直到拐了弯看不见了,他才叹息着关了院门。大孩子们班上的那位先生手里握着一本书出来,钱先生冲他摆摆手,“她身体怎么样?”
“从脉象上看从容缓和,柔和有力,尺脉沉取有力,气血充足,身体极为健康。”
钱先生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苍天保佑,接着问,“若是受点小惊吓……”大班的成先生听了,心里极不赞成,可是他也知道这事他没有置喙的余地,沉吟了一刻钟徐徐说道,“应当不成问题。”
钱先生点头,是时候找磨刀的石头了。他拍了拍手,院子里的树上,草丛里,墙角的砖瓦零碎里头钻出十来个人。只是事情总有出乎意料的时候。端午这日一大早卫昭就跟着杜老大出来看赛龙舟,杜苏氏怕热,指挥杜老大看好孩子,自己在家给爷俩做吃的。赛龙舟的湖边人头攒动,卫昭趴在爹爹背上,两手搂着杜老大的脖子,手里拿了一个青果子,酸气四溢,杜老大略歪了歪头,“爹离的这么远都闻见那酸味了,你啃了这个,小心中午牙倒了,吃不了饭。”
卫昭咕咕的笑,故意将果子往杜老大鼻子旁边蹭,惹得她爹骂她兔崽子,也不嫌弃她爹的口水喷到果子上,拿到嘴边,慢吞吞的啃着玩。天气慢慢热了起来,人又多,杜老大出了一身汗,背上也湿透了,卫昭扭着小屁股从她爹身上爬下来,站在路边等杜老大给她抢了一杯加了冰块的酸梅汤,这也是皇帝的恩赏,酸梅汤不难得,冰块难得。杜老大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护着卫昭站稳了,“快喝吧,回头可不许告诉你娘,她不叫你啃冰,说是吃了该不长肉了。”
卫昭两手捧着小小的瓷杯,冰镇着舒服的眯起眼,凉快够了,才将杯子递给杜老大,“爹你喝到这里,下剩的我喝。”
说着用手指虚虚的在杯子画了条线。杜老大正是口干舌燥,也不跟闺女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多半,给卫昭剩了两口。两小块红枣大小的冰块留在杯子底下,卫昭用手捏出来,一个腮帮子一个,凉的透透的。爷俩还了瓷杯,寻了个好地方等着比赛开始,却不知道早已被人打上了主意。暗卫甲刚要不动声色的偷了卫昭走,他的任务就是带走卫昭,让她以为是被拐了,但还不能伤害她。没想到他还没开始行动,就发现一个穿着灰衣服的扔人群里找不到的男人贴着卫昭过去了,暗卫甲一呆,上头这是除了他还安排了其他人?他匆匆一看,发现杜老大身旁早已被几个挡住,嗯,这伙子同行还挺专业的,不像他单枪匹马……,呃,不对,人家这是真的专业户,山寨版拐子觉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