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奔着请钱先生帮忙别叫卫昭入宫来的，结果却是杜苏氏被钱先生说服。薛礡云拉着卫昭的手依依不舍，薛夫人干脆对杜苏氏说，“昭姐儿的规矩是好的，不过宫里跟咱们外头却是不一样，不如让姐儿到我们家住几日，我的奶嬷嬷年轻的时候也在宫里伺候过，由她教一教姐儿规矩，表姐觉得呢？表姐若是得空，干脆一起过来住几日吧？”

卫昭早就不哭了，仍旧不开心，阴着一张小脸，礡云听见母亲的话一个劲的点头。杜苏氏见闺女不搭理自己，也没个主张了，还是钱先生说，“卫昭留下，待会儿我将她送回去。”

杜苏氏巴不得，“拜托先生了。”

礡云留恋的说道，“表姐，我过会儿还来接你。”

卫昭心里虽乱，也知道礡云对自己好，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礡云欢喜异常。钱先生又说，“我虽不在，成先生的学识是很好的，礡云这孩子有慧根，行事自有一番风度，若是愿意可以继续在学里念书，待考过秀才回京不迟。”

薛夫人便带着礡云先走一步。钱先生对手脚无措的杜苏氏说，“一百两虽然不多，但在京中租个小宅子住几年是没问题的，杜相公有手艺，如若不嫌弃，我倒是可以介绍几份工给他，你们在京中，卫昭若是有事找你们，也比来平县便宜。也不是需要你今日就能下定决心，你大可回去跟杜相公商议商议，或者可以日后去京里，直接去和易坊的钱府寻我即可，等我临走，再给你们留一份拜帖。”

钱先生对卫昭是打算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的，指着座位让卫昭坐下说话。“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父母身边，更不愿意入宫。”

钱先生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来，“但是这件事是不可更改的，对此你的父母无能为力，你就更不用说了，天底下没有谁敢帮你，因为一旦帮你，意味着欺君。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不妨分析一下。首先你不愿意离开父母，但是这种事，就算你不入宫，将来长大嫁人之后也是要离开父母的，父母总是比我们年龄大，记得我的小时候还不如你呢，一时三刻见不到母亲，便要哭个没完。”

卫昭听了微微抿唇。估计是钱先生觉得她听到心里去了，接下来便再接再厉的说道，“入宫对你没什么坏处。先生可以向你保证，宫里比你想象的好……”依照庆禾帝的脾气，莫说卫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说不得庆禾帝还要相让一二分呢。“你仔细想一想，父母将儿女养大，莫不是盼着他们好的，儿女们离开父母，将自己照顾好了，让父母不为自己担忧，也是孝顺。事已至此，哭泣无用，倒不如进宫后好好努力，凭本事叫宫里贵人高看一眼，说不得将来也能让你娘成为出入有奴仆伺候的老封君呢。”

钱先生说教了一通，到底有些大实话没敢说出来，卫昭进宫之事不可逆转，就算不顾虑庆禾帝的感情，国家没有储君如同居民没有余粮一般，势必要国势不稳，现在有了美人有孕的事，虽然查出来不过是有人胆大包天，但也是因为宫中无储才引出的这些事，如果卫昭不进宫，以后类似的事情更会层出不穷。既然卫昭有了必须入宫的理由，那么钱先生所要做的就要开解她的心结，令她早日适应新身份，这样不仅对她对庆禾帝好，对杜氏夫妇也好。钱先生是不希望杜氏夫妇出事的，可要是卫昭在宫内不好，庆禾帝不会对付她，却难保不会拿杜氏当做出气包，真到那一步，父女离心就糟糕了。礡云回家换了身衣服，便嚷着要去接卫昭。薛夫人派了车连同跟车的婆子也细细交待了，让接了卫昭之后先回杜家说一声再来薛家，“你表姐正心情不好呢，若是她想留在自己家里，就先让她在家呆着，娘明儿再跟你去找她就是了，你可不要撒泼惹人烦知道吗？”

礡云郑重点头。钱先生打开学堂的大门，薛礡云眼睛一亮，就要从车上往上下。“不必下车，你们一起走吧。”

钱先生挥了挥手，赶车的婆子连忙抱起卫昭放到车上。卫昭进了车厢，被礡云让着坐到里面，她心里仍旧乱糟糟的，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便垂着眼脸不说话。礡云依依不舍的松开她的手，扭头拿了个小巧的食盒放到两人中间，“表姐，你吃点肉干好不好？”

鲜香的肉干被切成薄片，撒了一点点辣椒油，不是特别辣，吃起来味道却很好。礡云陪着吃了一块，余下的看着卫昭一股脑儿都吃进肚子里了。肚子里有了东西，好像心脏都被安慰了一番，卫昭不好意思的说，“很好吃，我都吃完了。”

礡云连忙说道，“家里还有好多，除了这种，还有其他好几种点心，还有豆腐干味道也很好，表姐去我们家，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见卫昭点头，薛礡云高兴的眼眉直弯，“母亲说要先去你家跟表姨说一声，免得表姨担心。”

牛车晃晃悠悠的，比走路快不了多少，等到了杜家的时候，卫昭困顿的睡着了。赶车的婆子掀开车帘，只见卫昭枕着礡云的腿睡的正香，礡云看见她连忙低声说，“婶子去跟表姨说一声，就说表姐在我们家住几日。”

卫昭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车子到了薛家得时候就醒了。从前几次都是她带着礡云，难得今天礡云主动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去见薛夫人。出于一种微妙的感情，薛夫人面上不显，内里却很是重视卫昭，何况卫昭凄凄惶惶的也是讨人可怜。侍女拿了热帕子来，薛夫人亲自动手，为卫昭擦了脸，不一会儿饭菜也得了，足有小二十道菜，摆满了一张桌子。吃过饭，礡云请卫昭去他的房间玩，卫昭摇了摇头，抬眼轻轻的咬着下唇对薛夫人说，“表姨，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宫里的事情？”

薛夫人微微惊讶，之后便是对卫昭又有了新认识，不料她小小年纪竟然问这些事，这是相当不简单的了，礡云跟她同岁，还不曾想过这些呢。宫里的规矩是薛夫人的心腹嬷嬷过来讲的，宫里的许多人事则由薛夫人慢慢的讲给卫昭听。“三公主？……”薛夫人摇头，“听说三公主的生母魏氏前几年就去了，品级为修仪，魏修仪的娘家是宣德将军府上，她是老太君的小女儿，魏修仪的大哥承爵，现在北边戍边，二哥在家中伺候老母打理庶务……”薛夫人也是因为朝廷这次为三公主大张旗鼓的挑选伴读，才着意了解了一下三公主的事，不过能了解的也不过是三公主的母族，大家都以为三公主去世了，因此她本人一向不在京中诸人视线之内，想了解也无从下手。“陛下的后宫简单，自庆禾十三年皇后宾天后，中宫空虚，一个贤妃现在在行宫修行静养，其余九嫔近几年凋敝，只有几个美人，宝林，品级低，公主倒是不必看她们眼色的。不过月前宫里传出王李二位美人相继怀孕的事，幸而陛下并无恩赏，宫中尚算平静。”

“征召伴读入宫即是为了陪伴公主，也是因为伴读们八字适宜，如此想来，宫内定会厚待伴读们的，昭姐儿不必过于担心。”

相比从前的大大咧咧，卫昭这几日迅速的沉默了下来。人的成长之路是个不可逆转的过程，可以不信命，但命运之手无情无感，稍加拨弄，便是另一番天旋地转的景象。对于卫昭来说，再没有比离开父母更加让她接受不了的事情了。礡云看着她沉静的样子，感觉心里像是被人用刀柄捅了一下，眼睛又酸又涩，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只好转头去找母亲。“娘，我不想表姐去宫里……您说，要是表姐不讨公主喜欢，公主会不会将她送回来？”

薛夫人吓得急忙捂住他的嘴，“你胡说什么？昭姐儿那么好，怎么会不讨公主喜欢？你原来在府里的时候，姐姐妹妹的一大堆，也没见你跟谁要好，来了这里，却偏偏喜欢跟着表姐玩，可见昭姐儿是个好的，昭姐儿好了，公主自然会喜欢她的。”

礡云急的不行，他娘怎么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如果表姐故意惹了公主烦躁，说不得表姐还能回来。薛夫人哪里是不懂，就是因为懂才不能叫儿子生出别样的心思，“公主要是不喜欢一个人了，底下的人就会合伙欺负那个人，说不准还会因此被人陷害使坏，因此昭姐儿一定得努力讨得公主喜欢才行。”

一说到陷害使坏，礡云小脸发白，僵硬的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礡云年纪还小，对过多少年的概念只是个模糊的数字，这会儿靠着卫昭感叹道，“要是一个月过一回年就好了，二十年很快也就过去了。”

卫昭呢，连二十天不乐意，不过听礡云这样说，心里还是很暖和的，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礡云刚才将伺候的人都打发到了外头，现下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两人年纪小，又是表姐弟，因为卫昭是要进宫做公主伴读的，是以仆从们也依从了，只站在窗外听屋内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