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苏氏不叫卫昭上学,寻的是叫卫昭在家帮她分葱苗的借口。这天中午瞅着卫昭睡熟了,杜老大拉着杜苏氏说,“不如你带着孩子出去避一避吧,我看他们有许多都挺喜欢往宫里送的,皇帝老儿估计也不差咱们家这一个……”杜苏氏攥着帕子,哭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肿的老大,杜老大心里不好受,“你看看你,仔细吓坏了孩子,这也不是大事,不是什么大事不是?”
杜苏氏伸出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不是大事?是你能活二十年,还是我还能活二十年?等我儿二十五岁归家,家里有谁能管她?到时候谁能帮她说门亲事不成?”
杜苏氏真正的慈母心肠,一切都往孩子身上考虑。薛礡云一日没见卫昭,又过了一日还是没见她来学里,存了心事,不好意思问先生,只旁敲侧击想着问一问相熟的同窗,不料巧云听见了,讥讽道,“人家可是有大机缘,过半月就要到皇宫里头陪公主读书去了,谁还稀罕来这里念书。”
不怪巧云烦躁,这姑娘命没卫昭好,家里虽然有几个钱能供得起她念书,那是因为盼着她争气学出个好名声来将来能结门好亲,可是再好的亲事,也好不过眼前的实惠,一百两银子,还是御赐的,这些钱供奉在祖宗牌位跟前,祖宗九泉之下也有面子不是。巧云还十足的巧,她是十月初一刚交子时的时候出生的,要是早那么一刻钟也算是九月里头生的,唉!天下之事就是这样,有人视为畏途,有人视为机会,有人畏惧退却,有人思而不得。薛夫人得知皇帝的三公主仍旧活着的消息,高兴了不得了,自然而然的忽视了后面的伴读事情。礡云回家跟她一说,薛夫人这才想起来卫昭可不是正是庆禾二十一年九月里头生的吗?“哎呀,不好,你表姨就卫昭一根独苗,平日里爱的什么似得,万不能忍了卫昭离开她身边,这会儿不知道多难受呢,我得去看看她。”
薛礡云连忙说,“儿子也想去。”
薛夫人来见杜苏氏,杜老大十分有眼色的躲了出去,带着礡云一起到后头去找卫昭。卫昭正盘腿坐在小凳子上分葱苗,将葱苗按照大中小分出来,那些中中乎乎的重新栽回去,大一些的跟小一些的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杜老大刚送了礡云过来,听得大门外有人喊他,连忙说一声“卫昭看好弟弟”,自己开门出去了。杜苏氏跟薛夫人说话不提。后院里头,卫昭见礡云神情怏怏,不似上次开怀,想了想问道,“表弟怎么了?好似不开心儿呀。”
她不问还好,一问礡云眼眶一下子红了,“表姐,你进了宫,会不会忘了我们?”
卫昭惊惧,结巴到,“进,进,进什么宫?我为什么要进宫?”
再一结合她爹娘这两日的不正常,爹娘这是打算将她卖入宫里呀?!不等礡云回答,提起裙摆一溜烟的跑前头屋里去了,正好听见薛夫人说到,“事已至此,有了那一百两,你便从杜家族里抱养个小子,也是个依靠……”话音未落,卫昭撕心裂肺的喊到,“果然要将我卖了!”
礡云跟着她跑,没刹住车,一头撞卫昭身上,两人绊倒在一处,卫昭大哭,礡云也大哭。卫昭哭,“呜呜,我不要被爹娘卖掉!”
礡云点头继续哭,“呜呜,不要卖掉我表姐!”
杜苏氏忍不住泪如雨下,也哭出声来,她早得知消息,被煎熬了几个日夜,眉眼上仿佛一夜之间爬满了皱纹。薛夫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有那得知能送女进宫欢天喜地的人家,也有杜家这样悲痛欲绝的人家。暗卫甲今日恰好轮值过来,听了一耳朵的鬼哭狼嚎,亏得他是个装b能手,不管内里多么的心力交瘁,面上倒是与平日一般无二的“伯伯”表情。卫昭是真伤心,她隐隐的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娘要是能眉开眼笑的,说不准她还犹疑一下,可娘也哭的那么厉害,事情很严重,说明爹娘解决不了。等听完薛夫人的话,卫昭止住了哭声,只是哭多了一时忍不住,还在小声的啜泣。薛夫人拢着她的肩膀,哽咽道,“姐儿,不是你爹娘狠心,他们也舍不得你啊。”
卫昭木木的点头,平县富裕,但也不是没有那卖儿女的爹娘,她就见过本乡的小李子家死了爹,她娘养活不了那七个孩子,将最小的几个卖给旁人了。那时候她是个旁观者,见李子跟他娘哭得那么惨,都心有余悸,何况现在自己也要跟爹娘分开。薛礡云拉着她的手,“表姐,你别害怕。”
他自己却还在小声的呜呜着哭,原本干净的衣衫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卫昭的脸上也有灰尘,混合了流个不停的眼泪,狼狈不堪,礡云抽噎着掏出自己的帕子,挪过去踮起脚尖给她擦脸。擦了好几下,卫昭才反应过来是他,又哭了,这回是感动的,一把抱住礡云,“呜呜……表弟……”礡云:“表姐……,我不要表姐离开……呜呜……”乍一看,倒像是两只难分难舍的小鸳鸯。薛夫人花了好半天才哄住两个人,打了水重新洗过脸,卫昭拉着礡云的手,“走,我有东西给你……”出了门,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她眯起眼,想到进宫之后,就要伺候别人,还得三更睡五更起的读书习字……“啊!”
一声尖叫吓退了落在院子里头的无数鸟雀。暗卫甲缩成一团躲在树叶中,随着卫昭的尖叫,一滴冷汗自他额头缓缓流了下来。杜苏氏在屋里小声跟薛夫人将杜老大的建议说了,“……叫我们娘俩躲出去几个月……”薛夫人一听,连忙摇头,“这可使不得表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还有大得过皇帝的吗?到时候莫说你们两个女的在外头风餐露宿,就是衙门里头万一拿了表姐夫去,也得九死一生。”
见杜苏氏是真不愿意卫昭进宫,薛夫人脑子急速转动,想起一个人来,“对了,学里的先生是前任太傅,表姐你去求求他,说不得他能帮上忙呢。”
杜苏氏跟着卫昭也学了点常识,知道太傅是个人物,病急乱投医的点头,“对,我们去求一求他,反正多卫昭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
薛夫人摇头,“表姐,你若想留下昭姐儿,须得说的可怜些,再不能说些旁的。”
杜苏氏点头,“我知道,嗯,我就说我跟老杜年过半百才有了这一根小苗苗,等她出宫,说不得都不能再见到俺们了。”
几个人一起去找钱先生。不料钱先生也在收拾行李,薛夫人大吃一惊,“先生这是要到哪里去?”
钱先生面朝燕都施了一礼,“三公主回宫,老朽蒙陛下不弃,也要去教导公主读书。”
薛夫人看了杜苏氏一眼,见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主动开口,“先生可知道卫昭也要入宫做公主的伴读?”
钱先生惊到,“老朽只知道卫昭是二十一年出生……她竟是九月里生辰?”
诧异的转头看着杜苏氏,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可是舍不得?”
杜苏氏又流眼泪了,哽咽着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钱先生叹气,“你舍不得的心我也能理解一二,只是这事对卫昭来说,并非全然都是坏事,卫昭聪明伶俐,万一得贵人青眼,将来后福无穷……,说不得你二人的福气也在她身上呢。”
钱先生做惯了先生,也就卫昭能让他破功一二,其余人等面前,总是不疾不徐,声音和缓,语调平静,将进宫对于卫昭的好处说了个一二三出来。不得不佩服钱先生的本事,杜苏氏确实有点动摇了,捏着帕子的手松了又松,到底嗫嚅着说道,“就是放出宫的年纪大了些……”为了不家破人亡,也是为了闺女好,她能忍了送卫昭入宫,可是这入宫之后,再出来就难了,等上二十年,有那成亲早的说不准都能当上奶奶了。钱先生笑,“这却是不必着急的,卫昭机警聪敏,伴读做好了,说不得就有人主动求亲,公主开恩许她早日成亲也说不准的。再说就算二十五岁放归,到时候有陪伴公主多年的功劳,求亲的怕不要踏坏你家的门槛。”
钱先生教导过当今,对宫务熟悉,各项宫内规矩了如指掌,“公主有自己的宫室,并不与后宫牵扯到一处,伴读们随着公主起居,也就少了掣肘,到时候卫昭进宫,老朽自当多看顾一二,其实就是每日读书写字,并无其他,再者每年都可见面一次,实在不必过于担心,我知道你们夫妻待卫昭如珠如玉,可她长大之后一样要嫁人,有了公主这层关系,到时候不仅能嫁个好人家,看在公主面上,婆家也不敢过多的为难她啊。”
不说还好,一说杜苏氏还真的担心起卫昭的脾气,“我们昭姐儿的脾气……”钱先生再笑,“我看卫昭懂事明理,知道规矩,你就放心吧,她有脾气也是在你们面前,知道是亲生父母所以才肆意了些,在外头极是乖觉,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