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尧州知府接了山庄报案,还没来得及下令全州府搜检,朝廷里头羁押他回京的旨意便先一步到了。尧州知府要被押到京里受审,且那些财物也要送回京中才行,因此势必有可靠的人走这一趟。十六跟韩冬身有正职,都走不开,这样一来倒成全了薛礡云。十六还好些,独韩冬,整个人都酸溜溜的,如同一只半生不熟的绿皮桔子一样,咕嘟咕嘟冒酸水儿,“这人的运气哟……,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陛下的意思的?难不成陛下在信中告诉你了?”
薛礡云摇头,“陛下有意疏通河道,我也是看高世子一直在甘州才明白过来的,不过当时也只是那样一猜,碰巧猜中了而已。”
韩冬还在吃味,“你去了,面见的时候,一定要多说老子的好话啊!老子可是辛苦了好几个日夜的!从前都是抓贼的,平生头一次做贼就献给了陛下……”未免夜长梦多,薛礡云安排了人马,即刻便启程了,一路不曾停歇,就这样也走了四日整,才到了燕都。迎他的是老熟人,也是原来的东宫侍卫统领现在的皇宫正一品带刀侍卫长周轩。薛礡云风尘仆仆,周轩出示了陛下手书,尧州知府押解到刑部,薛礡云则带着财物从原来东宫的一处角门进了宫。如意从前头出来,顾不得陛下威仪,一个劲的催轿子,“快点快点!”
东西就摆在和泰殿里头,她进了殿,如同爱财心切的土财主一般,一件件一箱箱的看过了,然后得意的、欢喜不尽的合掌,“老天保佑,修河道的银子有了,燕国民众要感谢赵五公主啊!”
薛礡云不得不承认,在银子面前,他也只是背景的一部分。本来这次见面,两人的身份有了天差地别,他其实没有想好怎么相处,一路上不停的忐忑难安,结果见了面,人家压根儿就没注意他……她气色极好,肤色粉嫩一如三月桃花,脸上笑容从眼角从唇角不停的往外撒,可惜都不是因为他……薛礡云幻想过两人无数次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想到过会是这么一种状况。好吧,本来他其实有点尴尬,有点手足无措的,现在完全放松了,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早就累的不行了,这会儿殿里也没外人,他干脆就倚着墙站住,双手抱胸等她看见他再说吧,现在他先眯一会儿好了,让她跟她的银子亲去吧!对了,那堆东西里头还有他娘的嫁妆呢!本来韩冬跟十六都是建议他留下的,是他前思后想,觉得她已经将所有的都当成囊中之物,他就不私自留下了,反正她也给了他一万两银子,就让她高兴高兴好了……如意觉得在让她一堆银子面前表现的气质清华太难了。你给屎壳郎一两银子,它说不定能淡然面对,你要是给它俩粪球呢?譬如狗喜欢的那东西,搁人的嘴边是怎么也下不去口的,可你看人家狗狗儿,就能喷香喷香……所以说啊,如果某个人能保持内心的强悍从而神情恬淡、精神从容,那一定是还没戳中他的死穴。如果他能翩翩如仙气质清华,那一定是你没找对让他变色的东西。像她,从前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个爱钱的,唉,都是被逼的,这儿缺钱,那儿缺钱,户部那老头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看,钱不是她的,可是她还得花出去,不花不行啊,百姓们等着呢!当了皇帝,才知道养家糊口的艰难啊!这会儿她一点也不想高雅,她就爱这个低俗,老百姓哪个不是生活在低俗里头,没有这些个低俗,就没有人情味!她还要好好的保护这些低俗,不能叫它们被大臣们知道,否则,哎呀,那些就是些会吸血的蚊虫,保准当天就能找出一堆比修河道还要重要的理由来,那时候,这些低俗就只能分给他们了,而她,她绝对不喜欢没有钱的高雅!终于,在薛礡云这坛子酸醋变成陈酿之前,她恢复了正常,想起自己的皇帝身份来了。站直了身子,抚了抚头发,整了整衣裳,勉强自己往气质高华上靠拢了靠拢,只是脸上的表情太张扬,实在是高华不起来,不过这样也还好啦,咳嗽了两声,过去拉薛礡云的手,“你来啦?累了吧?饿不饿?先喝口水……”要是搁平常,这也是相当热情的欢迎辞了,她这样儿的软玉温存,听在他耳中真是比泡到蜜罐子里头还甜,可现在前头有她对那堆“粪球儿”的热情,薛礡云再听她这话,便觉得自己越来越滑向陈年老醋的深渊。可他能怎么办?生气?要怎么生?他从小除了第一面见她的时候有些个脾气,再往后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她不欺负他都是好的……薛二少一腔怒火妒火,满胸怀的愤愤,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调,怎么调动脸部表情来面对她,只好闷闷的说道,“我累了,也饿了,从早上进了城,连口水都没喝……”“是吗?我太高兴了,谢谢你……”她眼睛发光发亮,笑容满面,根本就是浑然不觉他说的什么……薛礡云一口老血噎在喉头,没等喷出来,就被她贴上来的娇躯给震傻了,软软的身子隔着衣料靠到他身上,她的额头抵到他的脖子上,那温度烫的他两眼发花,身体渐渐虚软无力,跟中了毒一样,只有那颗心咚咚咚跳的欢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到了胸口那儿。李软站在殿门口,老远见了一片明黄,刚要张嘴,庆禾帝指挥侍卫,“堵住他的嘴!”
李软的表情跟吃了一勺盐一样,庆禾帝下了轿子,哼了一声,甩着衣摆就踹开了殿门,将殿内一对儿野鸳鸯吓的分崩离析……庆禾帝早就怒火中烧,见了这一幕立即怒形于色,继而怒不可谒、拊膺切齿,最后怒发冲冠!薛礡云从各种绮思里头瞬间清醒了过来。如意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父皇会从天而降!她扭头去看站在门口放风的李软,看见他的软样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堵着李公公嘴的侍卫被皇帝陛下的眼刀子击中,如同被蜂蛰一般飞快的抽回手,他终于想起来发给他们俸禄的是陛下而不是太上皇……如意这才怒瞪了李软一眼,然后目光落在那堆财物上,然后飞快的再瞪李软,李软连忙点头,伸手招呼了人来悄悄儿的将那堆“粪球儿”给“滚”走了。庆禾帝发了好大一团龙威,见薛礡云呆呆怔怔的靠着墙根儿,就跟那被人抓住的小毛贼一样,顿时得意不凡,正要再来一团,忽然听见背后有声音,“哎呦”一声。他刚要扭头,如意声音热情的推着他的背,“父皇,来,女儿给您介绍个人,您从前也见过他的,不过这么近还是头一回儿的,女儿的救命恩人呢,您见见,见见。”
双手背在后头不停的甩啊甩。庆禾帝的脾气,是个你不让他怎么着,他偏要怎么着的犟驴脾气,听见如意的话,没来个顺水推舟,反而转身去看。大殿里头,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小太监将盛金子的箱子弄散了,一地儿金元宝。薛礡云默不作声的,完全呆滞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如意的心中,金银财帛≧薛礡云。错了,没有等于。这真是一个令人心灰意冷的结论。按照剧本、剧情、是非观念等等一切世情来看,这分明就是一出恶父母怒抓偷情小儿女的戏码。然而却出现了个神转折。庆禾帝很快就明白过来,臭闺女竟然想调虎离山,偷梁换柱!他将双手背到身后,咳嗽一声,“都给朕站住!”
上前一点一点的仔细看,发现这些财物虽然数量大,但论质量真比不上皇宫里的,这一看就是外头的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如意做贼心虚,“是,是正路上来的,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在心里偷偷加了一句,是正大光明的从人家家里搬出来的。她心慌意乱的,唯恐庆禾帝再多问一句,她就露馅,当皇帝当到黑吃黑,就算父皇不会打死她,她还害怕钱太傅气得自裁呢,忙上前拉着庆禾帝手,“哎呀,这不是快到父皇的寿辰了么……”李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陛下,离太上皇的寿辰明明还有大半年……如意飞快的说,“儿臣这不是就是想看看民间都是,嗯,怎么贺寿的,儿臣就是看看,那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儿臣绝不占为己有……”如意讪笑着,偷偷的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见他脸色深沉,也不敢做声了,心里打定主意,反正事实真相如何打死都不能说。和泰殿上空乌云密布,底下众人,除了太上皇,其余人等俱是一头黑云。这时候要是来团雷,都一点也不奇怪。有些个胆子小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那些个机灵的,早就将目光垂到地上,仿佛地上有群蚂蚁成精了,正在盖宫殿选皇帝,那略蠢笨的,来不及低下脑袋的,只能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目光变虚幻了,散发着一种“我眼瞎了”的忧郁呆滞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