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层和第七层则是一些受黑市官方保护的重要人物的住处。比如张季舟的医馆就设在九狱楼的第七层,诸葛贤住在第六层的南厢房。至于徐老,居于九狱楼的第八层,整个八层也只有他和罗婆婆两人。毫无疑问,第九层必然属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市之主。很多人都知道,黑市之主常年不在黑市,九层也一直空着无人居住。实际掌管黑市的人便是徐老,所以诸葛贤这种轻狂的人都对徐老一万个尊敬。徐老来到第八层,与罗婆婆说了谢周的身份问题,随即召来一位身着黑甲的人。此人乃是黑甲军的副统领,姓秦名茂,亦是秦震的亲兄弟。论实力境界,秦茂远不如兄长,但他性格沉稳,侦察能力是一等一的高超。“他今天如何?”
徐老站在窗前,居高临下俯瞰着属于黑暗的领域。这句话里的他自然是指谢周。如谢周所料,徐老等人一直都对他保持着十足的关注。秦茂说道:“他的感知力有些恐怖,我不敢靠的太近。”
徐老挑了挑眉,说道:“连你都不敢靠近?”
秦茂苦笑说道:“道心天成者本就能与天地共鸣,何况他已经突破一品。”
徐老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翘,笑着说道:“如此也好。”
秦茂不知道有什么好,也不怎么关心,语调平静地将谢周的一天讲述出来。“七色天找他收保护费?”
徐老诧异道。“是的。”
秦茂回道。“他交了?”
徐老问道。“交了。”
秦茂点了点头,补充道:“还被抢走了一箱药。”
说这句话时,他觉得有些奇怪,以谢周的实力,即使不出手,随便一缕气息都能逼走那几个不入流的邪修,何至于被人欺负成那副模样?如果是顾忌七色天,未免也太胆小了些。“好,很好。”
徐老脸上的笑意更浓,不仅不生气,反而愈发满意。秦茂嘟囔道:“哪里好?”
“你懂什么?”
徐老嫌弃地撇了他一眼,秦家兄弟哪里都好,就是脑子太直,不够聪明,就不说和诸葛家的小子比了,就和同等年纪的普通人相比都显得有几分蠢笨,也不知这猪脑子是怎么能修得一身武学。秦茂心想你不说我怎么懂,撇了撇嘴,继续汇报关于谢周的见闻。“他收了个伙计?”
“是个叫元宵的混小子,两年半前来的黑市,一直在北部偷偷摸摸。”
徐老皱了皱眉,有些不满意了。在他看来,姜御让谢周来黑市一定存在着很深的用意。谢周面对七色天暂且隐忍的做法也能证明他稳重成熟的性格。可怎么转头就收了个伙计?还是个不懂修行,没有自保能力的伙计。不是说收伙计不行。但收伙计就代表在乎,在乎就代表软肋,在黑市这种鬼地方怎么能有软肋?如果日后有人抓住这个名叫元宵的小家伙,拿他威胁你怎么办?徐老轻叹一声,心想还是年轻,就像吕墨兰的评价一样,骨子里仍是个温柔的男人。…………谢周不知道徐老去了石房查他的身世,以及对他不是那么满意的评价。他领着元宵喝完肉汤,交待元宵先回药铺里守着,便离开了。没过多久谢周就返了回来,怀里抱着为元宵买的一床棉被和几件棉衣。稍后药铺里又来几波人,分别送来一个浴桶,两捆木柴,一张单人床和一些生活用品。谢周出去便是买这些东西去了。招呼着众人把东西搬进后宅,神情看似平静,实则心疼的厉害。黑市中物价实在是贵的离谱,谢周买这些东西花完了今天的所有收入,若不是卖棉衣的商户是今天来药铺问诊的病人,让谢周赊欠了二两银子,他连棉衣都买不起。后宅里有口大缸,还有口不知多少年岁的黑锅,做饭有些为难,胜在烧水无妨。黑市中水不值钱,这里有三十多条暗河,还有一条足有十几丈宽的大河穿街而过。可惜寒冬时节,河水都上了冻,说是打水,其实就是打上几桶冰块,回家烧火化开。值钱的是柴火,只能靠人力走上数里山路砍柴,再背进黑市,送到各个铺面。至少有数百个砍柴工在黑市里讨生活,胜在没有成本,一捆木柴就能净赚两钱。谢周指挥着元宵烧火融冰,再把水灌入屋内的浴桶,让元宵跳进去洗澡。元宵却犹豫半天都不肯脱衣,不自然地扭着身子,眼睁睁地看着谢周。大眼对小眼,相顾无言。沉默了好半晌,元宵终于投降,咬牙说道:“好吧,我洗,但你不出去我怎么洗?”
谢周心想还是个薄面子,无奈地摊了摊手,转身出门。没过多长时间,元宵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拉开了屋门。见着他的第一眼,谢周顿时吃了一惊,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这……原来是个小姑娘。”
谢周幽幽地说道。…………元宵是她,不是他。看着眼前这个不算漂亮,却也当得起清秀两字的少女,谢周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先前他竟然看走了眼。可这也不能全怪他,出于礼貌和习惯,他始终没有用精神力窥探元宵的身体。而且元宵脸上脏兮兮的结满冻疮,头发乱糟糟的散作一团,身体瘦的像是条麻秆,整一个贼小子的模样,完全没有属于姑娘家的特征。“我本来就是姑娘家。”
元宵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低着头,双手抠在一起,显得很不自然。他,不对。她。她从不觉得身上的泥垢是多余,反而把它们当作一种保护。现在泥垢洗下去了,她不习惯干净的感觉,就好像赤身在街上行走。这是一种深植于心的孤僻。谢周走到她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慰。不用问也能猜到,元宵扮成男孩是为了自保,男孩总要比女孩多一些“威慑”。只是可怜一个姑娘家,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黑市中,连嗓子都要沉着说话。此时撕开伪装,元宵不敢抬头,不敢靠近谢周,紧紧地贴在门框上。谢周没有说话,回到前铺,给她留出了一个独处的空间。但元宵终究比同龄人坚强的太多,很快调整好情绪,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元宵出来时,谢周正伏在诊桌上写东西,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还挺白的。”
元宵嘟着嘴,委屈地说道:“我都两年多没见过太阳了,能不白吗?”
谢周大吃一惊,不是因为太阳,而是因为她的声音,感慨道:“竟然连声音都变了。”
元宵微怔,顿时有种社死的感觉,很是不好意思。她习惯了沉着嗓子说话,声音显得脆和细,有种风铃的味道。可不知为何,在谢周面前,她却很轻易地就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分明认识还不到一天,她却对谢周表现出了无条件的信任。于是她的声音恢复成本来的模样,不再尖细,清脆更多,还多了些软和糯。“你在写什么啊?”
元宵凑过去问道。谢周把写好的一本小册子递给她,说道:“你在这里当伙计,总得把屋里的药材都认清,这上面是药材的名字和药理特性,从明天开始,每天早起背诵,之后我会检查。”
元宵接过册子,随意地翻看两眼,然后搁到了桌上。她没说话,用无辜地眼神看着谢周。“怎么了?”
谢周以为她嫌多不想背,心想自己到青山的第一天,师父就给他搬来一摞书让他背诵,足足有五十七本,加起来数百万字,虽然最终背下来了,但现在回想起来都还头皮发麻。这本册子上的药理知识最多只有几千字,都不够一天背的。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元宵不是不肯背,而是没办法背。“我不识字。”
元宵很是无辜地说道。谢周自嘲一笑,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总是犯糊,竟又忘了这茬。一个自小遭父母嫌弃的孩子,先被卖给贼头,又被掳来黑市,哪有识字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