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老宅有四层高，舅舅夏愉辰住一楼，夏老太太住二楼，她妈住三楼，夏迎秋和几个小辈们住四楼。曦末离开夏老太太房间后，婉拒要给自己领路的佣人，然后顺着年岁久远，踩上去有些轻微“咯吱”声的楼梯，上到三楼。夏老太太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夏迎春讨了女婿，留在家里继承家业，剩下两个，老太太各自给她们挑了A市有名的富贵人家嫁了出去。但夏迎秋运气不好，嫁得老公是个纨绔，年纪轻轻就败光了家里的产业，不得已跟着夏迎秋回到夏家蹭住。三女儿夏迎冬倒是过得不错，也因为她过得不错，没少被老太太PUA，非要她多为娘家出力，常常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想着想着，她就到了三楼。三楼的走廊里亮着一盏壁灯，灯的瓦数不高，所以光线暗暗的，到了她妈房门口，她正准备敲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低低浅浅的咳嗽声。光听声音，她就知道她妈病得不轻。“叩叩。”

两声敲门声后，夏迎春卡着嗓子，轻声说：“进来。”

曦末推开门，她妈在在看见一团人影后，冷淡地说：“我不饿，也不渴，没什么事，你们别一直进来。”

“妈，是我。”

“——”夏迎春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她抬起头，看着曦末，露出一个看起来尴尬到不能再尴尬的笑容，“小末，怎么是你？”

曦末笑了笑，小姨说她妈病了，想见见她，她还相信了，但如果她肯多想想，就该知道她妈不可能想她。“小姨说你病了，让我回家看看。”

“就她多嘴。”

“……”夏迎春坐直身体，然后拍了拍床沿：“过来坐。”

“哦。”

曦末沉默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两个人又在沉默中对视了很久。就在这极度尴尬的氛围里，曦末的眼睛快速扫过她妈的脸。夏家是做服装设计的，所以家里的女人一向装扮地比较精致，她妈身为夏氏的总裁，当然比别人更讲究。但今天她生病在家，没有化妆，曦末头一次在她妈脸上看到那么多的褶皱，她也才发现，她妈居然这么老了。她的心，莫名就软了。“医生怎么说？如果身体一直没办法转好，就早些去医院。我之前住的市立医院有好几个不错的内科医院，你如果去，我可以和黄主任大声招呼。”

“呵……”夏迎春笑着咳嗽了两声，“我没事，倒是你，瘦了不少。”

“……有吗？”

“怎么没有？”

夏迎春肯定地说，“上一次在医院看见你，虽然你身体不好，但比现在胖不少。”

曦末笑笑，倒是没想到她妈能注意到她是胖是瘦。“顾暮初对你不好吗？”

“没有不好。”

他除了喜欢撒谎，对她真没不好的地方。“那就好。”

夏迎春点点头，“本来听说他被顾氏踢出去，我还担心你们以后日子难过，没想到你还是有福气的。”

“恩。”

“你和他多少算是历经千帆，所以更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恩。”

说完这几句话，房间里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小时候，她爸还在的时候，她总会偷偷问她爸，为什么她妈不喜欢她？她爸就乐呵呵地告诉她，说她妈只是不善表达，不是真得不喜欢她，等她长大了，就会知道她妈的好。现在，她长大了，也在这个晚上，感受到她妈对她的一点关心，但，过去让她无法释怀的事情，现在却好像变得不再重要了。至少她妈的这几句关心，并没有让她的内心升起多少波澜。“夏家的事，你要愿意帮就帮一把，你要不愿意，那就不要勉强，反正夏氏的问题，不只是钱的问题。”

“你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夏迎春的表情不着痕迹地转冷了，“总之，夏氏的事情和你没多少关系，你少管。”

“哦。”

她的确不爱管。“……”夏迎春听出曦末口气里的冷淡，知道她生气了，她想，她又说错话了。她似乎总在说错话，以至于小末一天比一天更不喜欢她。可她不是。她一共只生了夏曦末一个女儿，又怎么可能真得完全不在乎这个女儿？只不过，她一直很忙，丈夫活着的时候，小末是完全交给他养着的。后来丈夫死了，小末似乎对她很有意见，不愿意和她亲近，她也就放任了，谁想到她和她的关系会在天长日久里越来越淡，淡得像是陌生人。夏迎冬曾经骂过她，说她真得不配做妈妈，她也觉得自己不配，所以干脆就不管小末，想着这样或许对她和她都好。最近她生病，一个人躺在房间里，有时候一整天都没人进来和她说一句话，她才知道，独孤真得很难熬。然后她就想起小末小时候生病，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那个冬天，那个时候的她，是不是比她还难受？可当时的她，一门心思全扑在夏氏，连回家睡觉的日子都不多，哪里有空管女儿一个人待着是不是很难熬？“一会儿是直接回去，还是留下过一夜？”

“我刚答应了奶奶，在家里住。”

“挺好，挺好。”

夏迎春连连点头，“你的房间我一直有让人打扫，很干净的，东西也都没动过，你放心住。”

“恩。”

曦末站了起来：“妈，那我就出去了。”

“好。”

曦末走到门口，停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她妈说：“夏氏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你如果真得心急，就该好好养着，这样才能早点回去。”

“好。”

夏迎春暗淡的脸色因为曦末的话多了两分亮光。“我让温姨给你煮碗面，你吃完了再睡。”

“好。”

“有事别嫌麻烦，该叫人就叫人。”

“好。”

“那我上去了？”

“好。”

夏迎春挥挥手，低下了头。她怕被曦末看见自己眼角的泪光。她妈说得对，小末的确更像她的丈夫，即便世界对他再残忍，他自始至终都能笑对人生，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她很幸运，能够生下小末。曦末离开房间后，去楼下吩咐温姨给她妈煮面，等面出锅她尝过咸淡，又看着温姨把面送进她妈房里。几分钟后，温姨退出来，朝站在楼梯口的曦末点点头：“吃了。”

曦末笑笑，转身上了四楼。她的房间在东面，位置最好，当初她还住在夏家的时候，夏迎秋的儿子女儿没少念叨，说等她不在家了，一定要住进她的房间。没想到她都被逐出夏家了，房间却还留着。曦末推门进去，然后按了门边上的开关。灯光瞬间点亮了漆黑的房间。就像她妈说得，这个房间还和她离开的那一年，一模一样。她疲惫地倒进干净的大床，然后闭上了眼睛。朦朦胧胧中，她听到手机“滴滴”响个不停，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顾暮初和儿子在给她发信息。她只回了儿子一句：我在外婆家，你好好学习，早点睡觉。然后就把手机丢到床头柜，不管了。又过了一会儿，她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句响彻天际的撕心裂肺的干嚎：“妈，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