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西城突然飘起小雨，雨滴砸到窗户，发出“嘀嘀嘀”的响声。曦末放下设计册，站起来关窗户。夏迎春看着窗外的细雨，轻声说：“遇到你爸的那一天，A市下着瓢泼大雨，他抱着一个小皮箱，坐在一个公交站台上痛哭流涕。”

“欸？”

曦末惊讶转身，她很难想象她爸会是那副模样。“是不是很惊讶？”

“恩。”

爸爸在她的记忆里始终是个温柔又温暖的男人，他嘴角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强大地好像不会被任何事情击溃。“我看到他的时候，以为看见了那个男人，于是停下车，拿着伞走向公交站台，但等走得近了，我才知道自己看错了。我本来应该掉头就走的，但你爸突然抬起头，他悲伤地看着我，看得我想起了分手的那一天，然后，我把伞递给了他。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服装设计师，那一天他刚从巴黎回来，他给我看了他的作品集，我非常喜欢，于是邀请他进入夏氏。又过了几个月，我被妈逼得走投无路，就开玩笑地问他，愿不愿意入赘夏家，做我的丈夫？”

说到这里，夏迎春停下了她的讲述，她抬头，带着曦末看不懂的表情，问她：“小末，你猜你爸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一定说愿意。”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爸爱她妈啊。如果她爸不爱她妈，那为什么他创立的服装品牌会叫amp;lt;谢春amp;gt;？如果她爸不爱她妈，那为什么她爸直到死都没有怨过她妈一句？可这话，她不想告诉她妈。她觉得她爸已经够可怜了，她不想让他在死了以后，还继续可怜。夏迎春了然地弯起眼角：“你是不是觉得你爸很爱我？”

“不然呢？”

曦末愤怒地反问，“妈，我敢说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男人！”

“呵呵……”夏迎春又一次笑出了声，但她的笑声听在曦末的耳朵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怆。“你笑什么？”

“我笑你猜错了。”

“不可能。”

曦末坚定地摇摇头，“爸爸一定是爱你的。”

“那一天，在我开口之后，你爸爸愣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脸都忍不住通红了，他才笑着回答我说，他可以入赘，也可以娶我，但他这一辈子都无法爱上我，如果我不在意这一点，那他可以马上和我结婚。”

“怎么……会？”

曦末无法相信。但她也知道，她妈虽然冷漠，却不屑于欺骗。“我当时无法对前任忘情，所以你爸爸的这个话正中我下怀，我笑着告诉他，我们是彼此彼此。结婚以后，他对我挺好，对夏氏很尽心，尤其是在服装设计上，他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创造了超越我预期的成果。不知道在哪一天，我突然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感。那个时候，我对这份情感很自信，因为他是我的丈夫，又一直对我很好，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我想，我们之间就会有爱情。”

听到这里的曦末，已经惊得双目滚圆，因为这和她以为的事实真相相差地太多了，多得简直像是另外一个故事。“所以因为爸爸不爱你，你就对他因爱生恨了吗？”

夏迎春挑眉，淡淡反问：“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狭隘吗？”

她差点就说，难道不是吗？夏迎春带着一点微薄的怒气，为自己辩解：“你爸爸不爱我的事虽然让我挫败，但不至于让我生出恨意，非要对他怎么样。”

“可——”曦末忍不住皱起眉毛，“可后来你们的确经常吵架。”

“那是因为他想离婚，我不肯答应。”

曦末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她妈弄得像是一团浆糊，她刚才还说自己不狭隘，可他爸想离婚，她又死活不肯，这还不狭隘吗？夏迎春看到了曦末眼底的情绪，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对死去多年的丈夫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愤怒。她一直觉得丈夫是个好人，可就是这么一个好人，生生养出了一个处处看她不顺眼，不愿意和她亲近的女儿。她甚至开始怀疑，丈夫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对女儿说了很多她的坏话，所以才会让她们的母女关系变得这么恶劣。“夏曦末，我不是不愿意和你爸爸离婚，我不离婚，是为了他好！”

“你说是就是吧，反正爸爸已经走了。”

“……”强烈的挫败冲击着夏迎春，她看着她眼里对她的不信任，那些堆积在她胸口多少年的话，忽然又一次沉进了内心。“你说得对，他已经不在人世间，那些和他有关的过往就该被彻底埋葬。”

夏迎春疲惫地甩甩手，“我喊住你，本来也不是想要和你说起他。”

“那你想说什么？”

“你爸爸没有爱过我，但他很爱你，很爱他创立的amp;lt;谢春amp;gt;。就算是在他身体最不好的时候，他都在坚持他的设计梦。他曾经特别自豪地告诉过我，说你拥有比他更加了不起的设计天赋，将来你一定会把amp;lt;谢春amp;gt;带向国际，让世界知道。”

说着，夏迎春抬起头，眼睛直白地对上她：“小末，如果你真得爱你的爸爸，那么你就应该进夏氏，接过你爸爸的衣钵，重新开启amp;lt;谢春amp;gt;系列。因为一旦amp;lt;谢春amp;gt;真得能走向世界，成为国际巅峰品牌，那么将有无数的人会去追寻它的由来，等到那个时候，人们会知道，你爸爸曾经来过世界，他的名字，会被永远而长久地刻在设计界的丰碑上。”

这个晚上，曦末久久无法入眠，她的脑海里全是她妈说得那番话，有一股曾经热烈涌动但后来又悄然熄灭的炙热在她心口再次点燃，最终烧成了一把火。凌晨一点，她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拿起手机，给顾暮初的微信发了一句话：我决定进入夏氏设计部。三秒钟后，她收到回复：好的，老婆~曦末被对方的秒回惊到了：你怎么还没睡？顾暮初可怜巴巴地打了一串哭脸：孤枕难眠。曦末无声大笑，然后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过了两分钟，她睡着了。而独自躺在大床上的顾暮初，一直瞪着手机，他在等老婆回复，但老婆再也没有回复，他郁闷地想要回拨过去，但又舍不得。带着这种复杂而矛盾的心情，顾大总裁闭上了眼睛。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他终于有了睡意将要睡着的时候，一道刺耳的铃声震醒了他，顾暮初猛地睁开眼。“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