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晨练,苏海和郑丰喜、马柏如一跑完就幸灾乐祸停在出发点冲韩凯挥手:“三圈啊,可别偷懒!”
韩凯瞪了他们一眼。好在平时训练得多,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习惯了,现在三圈真是随便跑,没多时就解决干净。他这正准备跟苏海去对呛呢,身后却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韩凯!”
这人看着是一般的,韩凯疑惑地停下脚步,就听对方说:“赵站长找你。”
韩凯一时间有些纳闷,正好班长这会儿也锻炼完过来,连忙叫住刘子涛问道:“班长,赵站长找我哎,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刘子涛似乎早就有所耳闻,随即笑了笑:“是好事,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在这儿还卖了个关子。韩凯心里打鼓,总是感觉大清早被叫到领导办公室准没好事。果不其然,一进办公室,就听赵站长对自己道:“韩凯,上面组织通信员培训,我推荐了你。”
“通信员?”
韩凯吃了一惊,连忙断然拒绝,“我们班不是还有王文斌吗?为什么选我?”
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上一线救火的资格,就要被赶去做通信员!不是说通信员不好的意思,甚至对于有些人来说,通信员才是消防队里最轻松安全的活计。这个岗位偏文职,日常负责通信值班,出警时跟着现场指挥员走,做好指挥中心和各个战斗班长的通信工作,将指挥员下达的命令第一时间传达给各战斗班长,另外平时还要开展消防宣传等。先前三班的通信员岗位暂缺,王文斌一直干得不错,大家也都默认了他的职业,王文斌自己也很满意,为什么现在反而要点他去做?赵站长冷着脸:“王文斌平时也有自己的工作。人家抢着想干,你不想干?”
“对!”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样诱人的好岗位,却是韩凯并不想要的。在他看来,只有体能或者其他方面有问题、上不了火场的队员才会被分去做通信员,赵站长到底对有多大的意见、他到底又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居然要他去参加通信员培训!韩凯梗着脖子,立场坚定:“站长,我不去!”
办公桌后的赵映旗神色愈发严肃:“由不得你不去,这是命令!”
“凭什么是我去?”
韩凯上前一步,双手撑着办公桌,眼里满是不服气的委屈。他憋了许久的情绪都在此时爆发出来,语气也有些冲:“站长,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这样明里暗里针对我。反正你是站长,你想把我调到哪里去、做什么脏活累活儿都没问题,但我不想做通信员!”
赵站长皱着浓黑的粗眉毛,一张严厉的面孔愈发阴沉,也站起身撑住桌面,和韩凯隔着一张桌子直直对视。韩凯对上级和长辈还是有点本能的敬畏,被对方这样肃然逼视着,气势上霎时落了下风,但他还是梗着脖子看了回去,剑眉下黑黝黝的眼睛瞪得溜圆。办公室里气氛剑拔弩张,空气都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赵映旗开口道:“韩凯,你小子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韩凯一时间哑了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怎么着,我对你严格一点,就受不了了?”
他仍是那副威严甚重的表情,语气里却带了一丝笑意:“要是连这都受不了,就说明我看错你了。”
韩凯默默收回手,立正站好:“站长,我没有!”
“这一批新人里,我最看好的人就是你,这次通信员培训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大学里学的是电子信息技术,专业正对口,我才选了你去参加。”
赵映旗再度认真凝视着他道:“说老实话,我这么操练你一通,你真的没有什么收获吗?”
韩凯垂下眼不说话,仔细想想,他每次训练都被赵站长提出比别人更高、更严的要求,失败了也要受更多惩罚,最“可是我真的不想做通信员,您也看到了,我能上火场!我能做到最好!”
他还想努力争取,讨好似的绕到赵站长旁边,目光却忽然瞥到办公桌上的一幅相框。开始时是很不爽,但逐渐习惯节奏后,他的确就能比别人做得更好了,是赵站长把他的潜能逼了出来。就像刘子涛说的那样,赵站长一直是为了他好,韩凯脸上微红:“对不起,站长,我刚才不应该那样跟您说话。”
那是赵站长和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照片上的赵站长比现在年纪小一些,神情也不像如今一般冷硬。两人穿着灭火战斗服坐在消防车上,勾肩搭背,手里端着头盔,冲着镜头笑得鲜活爽朗。赵映旗发现韩凯的目光,心里暗道不好,然而他再去扣相框也来不及了,韩凯只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顿时惊呼出声:“是他!站长,你认识他!”
“五年前就是他救了我,我才开始想做消防员的,他现在在哪个消防站?您能帮我介绍一下,让我有机会当面亲口向他道谢吗?”
韩凯又惊又喜,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赵映旗。赵映旗沉默了一瞬,神情间莫名有几分怅然与落寞。韩凯说着说着,好像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之前他问关于救自己的消防员的事,赵站长一直回避他的问题,可其实赵站长明明认识对方,却不肯告诉自己……而且就是自那以后,赵站长开始变本加厉地磋磨自己,韩凯也不傻,心中顿时就有了联想。他刚扬起的笑意逐渐凝在嘴角,而后慢慢沉下脸色,眼里却还存着一丝侥幸:“他,还好吗?”
赵映旗深深叹一口气:“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的情绪受影响,现在既然你看到了,我也就不再瞒你了。”
他拿起那个相框,怀念似的拂过照片上年轻人的脸庞:“他叫鲁义,灌城天海区消防站三级消防士,四年前天海区竹林街道盛天国际广场仓库发生火灾,他为了救被困群众,徒手爬过堵塞消防通道的铁架子。当时火势猛烈,水炮也很难控制,他救出了三个,到第四个的时候……”韩凯已经能猜到结局,面前一向硬汉的赵站长说到这里时竟红了眼眶,眼底微微湿润:“整个穹顶塌了下来,他被埋在里面,五个小时后大火被扑灭,我们才把他挖出来。”
“废墟挖开的时候,他整个人弓着,还把那个阿姨护在身下,面罩自个儿也没戴,给人家按在脸上。”
赵映旗缅怀的语气里还带着隐约的骄傲,韩凯也忍不住鼻腔发酸,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赵站长把相框递给他,韩凯低下头看着照片上的年轻男人,同样年轻的脸庞因为玻璃的镜面反射而和对方的面容微妙地重叠在一起。原来他叫鲁义,韩凯咀嚼着这个名字,双手捧着那相框,一眨眼就把眼泪滴在了相框的玻璃上。他还是那样的年轻,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同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场大火中。“他牺牲那年才25岁,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女朋友,本来都要谈婚论嫁了……”赵映旗想到牺牲的战友和对方留下的遗憾,仍然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