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凯郑重地把相框交还给赵站长，他现在脑海里还是乱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于牺牲、关于救援、关于承诺……消防员的工作从来都不轻松、安全，只是他没想到，意外会离他这样近。他还没有来得及向鲁义证明自己，告诉他，那个当年被你救下的少年，如今也接过了你的担子。曾经的英雄已经化为天地间的一缕青烟，他的年纪停留在了正年轻的时候，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已两鬓微霜，眼角眉间爬上细纹，他却逐渐与后辈成了同龄人。韩凯挺直腰背，向赵映旗和他手中的相框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沉默了片刻，忽然瓮声瓮气又坚定地开口道：“站长，我愿意参加通信员培训！”

任何言语都不及实际行动，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当面向鲁义道谢，没有机会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唯一的回报便只有认认真真、堂堂正正地做好一个消防员，救更多的人，让鲁义的精神永远延续下去。赵站长希望自己去参加通信员培训，一定有他的道理，韩凯相信赵站长、相信鲁义的战友，他一定会将通信员也做到最好。听到韩凯这样说，赵映旗总算露出一点笑容，小心珍惜地把相框放好，拍一拍年轻人的肩膀：“通信员也是队伍里必不可少的重要部分，现在这个时代，高科技日新月异，有通信员的技术辅助，战斗员才能更好地在指挥下组织营救。”

“韩凯，除了体力之外，你更出色的地方是头脑，这次培训，你一定要把自己的长处发挥出来——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是，站长！”

韩凯再次并腿立正，声音洪亮地应了一声，只是尾调里还带着鼻音。赵映旗摆摆手：“好了，回去吧，好好准备。”

韩凯依言退出办公室，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刚流过眼泪的眼睛红红的，神情恳切地望着赵映旗：“站长，您那张照片，能借我复印一份吗？”

赵映旗有些微讶，却听韩凯道：“鲁义前辈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做消防员的初心，我想留一个纪念，等我有假期了，一定去给他扫墓祭拜。”

赵映旗的性格其实并不习惯煽情，今天和韩凯说这么多已经很例外，此时表情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韩凯忐忑地看着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拒绝，下一刻便听见他严肃的声音道：“拿去，记得还给我，别碰坏了。”

韩凯正要出门，赵映旗又故作漫不经心地给了他一句：“对了，四点以后你轮休假，回去跟爹妈吃个饭，回来就可以准备去总队报到了。”

韩凯神情诧异，当即立正站好：“是！站长！”

而在他转身以后，则听见身后的男人好似喃喃自语般开了口：“也许真的是命运使然，才会让他那年在火场中救下了你吧。”

韩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回房间的，他脑子里很乱，可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坠着，压着他原本躁动不安的心开始慢慢平和下来。他想着那张照片，照片里年轻的面孔。以前他总觉得母亲的担心很多余，从他参加消防培训起就总在他耳边念叨各种危险。那个时候他以为这些事离自己很远，然而经过几个月的实习工作之后，韩凯自己也亲身体验过身处高空命悬一线的感觉。火场中的高温、不远处的爆炸、脚下坍塌的建筑物……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次惊魂未定，这些都让韩凯切身体会什么叫做“与死神共舞”的职业。他们是救援人员，他们不能退。他们退了，就真的没有人去拯救受困群众了。也因此，他们才是离危险最近的人。韩凯闷声不响地收拾着回家的东西。这次休假得来不易，并不算久，因此也不用带什么回去。家里反正也有换洗衣物。他更多是一边整理着床一边在想鲁义的事。刘子涛拿着瓶牛奶进来时，正看见他有些走神。他早就已经知道站长想让韩凯去做通信员。这段时日相处，他已经基本摸透了这小子的脾气，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把手里那瓶牛奶放在他身旁的小桌上。刘子涛看他有些闷闷不乐，还以为这小子还在为赵站长的事情生气，虽说该劝的也劝了不少，多说无益，但能说一句还是一句：“韩凯，你也知道的，站长的意思，其实……”谁料韩凯这一次却率先答：“我知道赵站长是想好好培养我。这些天是我在闹脾气，我的错。”

刘子涛些微差异，这小子什么时候从刺头变得那么懂事了。“班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站长要安排我做通信员？”

刘子涛担心他还带着反骨，只能先顺着他脾气道：“虽说班上原来一直有意向是让王文斌接任通信员的职务，但是有些事情他到底不如你精。这个事……”“放心吧，我没有拒绝。”

韩凯也听出来对方是不想自己闹脾气，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仔细想来，之前有很多次，班长都是斟酌着语气找到他的突破口跟他开展谈话。明明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自己怎么还是这样叫人忧心。想到这，韩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班长我有时候是不是太小孩子气了点？”

刘子涛不知道赵站长究竟找韩凯聊了什么，居然还能有朝一日从他嘴里听见这句话。他想了想，在他床边坐下了：“你年纪本来也不大，有些事情闹不明白，有点情绪也是正常。与其说是小孩子气，不如说，就是单纯、倔强了一点。”

刘子涛看着他正收拾行李袋，便起身道：“我帮你一起吧。”

“不用！”

刘子涛正要把他袋子拎过来呢，却不曾想，侧面却因为没拉好拉链掉出一张相片。这张照片刘子涛过去在赵站长办公室里汇报工作情况时常常看见，他有些疑惑望向韩凯。“我是经过站长同意才拿来的！”

韩凯看他这个表情，赶忙先解释道，“你记不记得之前中秋时我问你的事情？”

“嗯？”

刘子涛点了下头：“你和我说过，你想找当初在网吧救你的那个消防员。这个我都记得，你说那是天海区的消防员。”

“站长以前就是天海区的。”

刘子涛一惊，这样算算时间，五六年前那个时候他应该也只是消防士。韩凯知道刘子涛对信息的获取分析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只要这样几句话，对方就肯定已经猜出了全貌。“我这次去找站长，终于知道他这些日子为什么会对我那么严厉了。”

韩凯有些懊丧地坐在他身旁，“其实站长很早就知道我要找的是谁。他一直没有告诉我，也是有原因的。”

如果说那个人还好好活着，在某个消防站任职，这会儿也许也做到站长了。可要是不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样想着刘子涛的心也跟着低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大男孩为何从刚刚开始就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这个时候说什么也都无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做这行的难免吧。有时候越是在火场冲在前线越有可能遭遇危险。可我相信，不论如何，他一定不会为自己所做后悔。”

韩凯的肩膀颓然耷拉着：“我明白你劝的这些。道理什么的我都懂。只是……他真的是非常、非常优秀的消防员。如果不是他，我现在不会出现在这里！我就是想要堂堂正正告诉他，当年那个需要你救的小鬼，现在也已经能独当一面，可是……”刘子涛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这种事情，谁能想到呢？”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时间也不可能倒流，所有人只不过是在做自己所相信的事，所有人也只是在问心无愧做出选择。正如赵映旗说的，也许当初鲁义从火场把韩凯救下就是命运的一环。因为他活下来了，也许未来会有更多人因为他而活着。韩凯一想到自己原来有朝一日还能跟自己的救命恩人成为“同龄人”，就莫名感觉鼻子一酸。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吟良久，才有些懊丧道：“如果赵站长早点告诉我就好了。那我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乱发脾气。”

“现在知道也不迟。”

韩凯拍了拍他的后背。“而且，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情绪稳定，对一个消防员来说也很重要。站长没告诉你，其实也是在担心你。我能理解他的顾虑，这种做法就像当初我们不敢让王文斌面对现实。”

“等下，那这件事还是跟胖哥的事有点别的。”

韩凯的这一打断，反倒是让原本有些严肃的氛围稍稍轻松了一些。刘子涛轻砸了一下他的胳膊，终于还是感叹：“行了，别在那儿叽叽歪歪的。好好珍惜这条命，你进火场的时候，这位前辈一定也会保佑你。”

“我知道！我不会丢脸的。”

看着他再次生出活力的模样，刘子涛心下也暂时放下了，只要他能接受，将之转化为动力就是好事。刘子涛随即起身：“行了，珍惜休假每一秒钟！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