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朝我笑，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跟我说话……我这一箭，挡得真是值……”姜想又只觉得有些莫名心酸，不忍心再看格桑的脸，只是更拼命地抽打着手中的马鞭，咬紧了牙，望着不远处连绵的城墙，“你这又是何苦？”

“或许是我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没有一件不能得到的，只有一样我怎么也得不到……”格桑又咯咯笑了起来，一丝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了下来，她吃力地抬起手，抹去那一丝血迹，又痴痴地望着姜想又的脸。“是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顺口回道，只想快些再快些，将她送到谷淮济身边，哪怕是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她也该安详地在自己亲人身边离开。“那就是我娘啊……我娘不要我，所以我得不到她……”她说着说着，又有一滴泪划过颊边。“因为你不肯娶我，所以看见你，我总是不由自主想到我娘，我想嫁给你，可是你也不要我，不管我怎么努力，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不够好。”

他叹了口气，哑声回道，“真的，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该找个更好的人，至少是心里只有你一个的人对你好。”

面对着这个将死的姑娘，他第一次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悲哀，第一次觉得欠人这么多，却不知该如何偿还，事情怎么就会到这个地步？而且看着她，他觉得就像是看见了自己。他自己，何尝不是格桑这种性格？格桑和他太像了，想要得到的，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得到手，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也在所不惜。不想要的，不想做的，十头骡子也拉不回来。性格太过于极端。他忽然有些害怕，他像是透过格桑，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或许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更想要……”格桑微笑着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的落，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你喜欢谁，我知道她是谁，可我还是不后悔。”

•待到宁风和花秀二人赶回赤城时，城主府全府上下早就弥漫着一股悲痛的气息，只听得见人刻意压低的哭声，没有一点点多余的声音。花秀望着格桑门外跪着哭的一帮人，忽然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呸！”

抽了一下还不够解气，他抡起左手又要给自己一巴掌，却被站在一旁的宁风拦住了。“做什么傻事！”

她眉头微皱，低喝道，“快些进房去！”

“都怪我……”花秀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回道，“要是我能拦着她就好了！”

“你怎么不说，若是当时我掏出弓箭的速度，能再快一些，她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宁风摇了摇头，叹道。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姜想又站在门前，瞅了宁风和花秀一眼，哑声道，“你们进来罢，格桑想跟你们说说话。”

“好。”

宁风快速回道，想也不想就闪进房中。格桑正躺在床上，倚在谷淮济怀中，微阖着双眼，脸色当真白得跟死人一般，她慢慢走近他们，忍不住一阵揪心，到底还是没能救得回来。“谷城主，格桑她……”她是男儿之身，就是平时再熟络，却近不得格桑，只得站在床头处望着格桑。“这孩子命该如此，你们不必觉得歉疚。”

谷淮济头也没抬，低声回道。这接连的打击，到底是让谷淮济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弯了他的脊梁，搓了他原本的锋芒，赤城的首领，本当是骄傲的。“不，是我们的错。”

她喉头一紧，硬生生将眼泪压了下去。花秀也在旁，不知所措道，“我既然带着格桑去了，就该保护好她，是我的错……”“宁风。”

就在这时，格桑忽然挣扎着掀开眼帘，无神的双眸望向她，“你来我身边，我有话要跟你说。”

刚刚她明明还是昏死了的样子，现在忽然又似有了生机，这分明是回光返照的迹象！宁风心头又是一紧，眼眶终究还是红了，“好。”

她走到床头边，凑近了格桑，“你想说什么就说，或是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做到，你放心……”格桑却忽然咧着嘴笑了起来，“以后就没有人跟你拌嘴了，就是有人，也不会是格桑了，你会不会想我？”

她犹豫地望了眼谷淮济，谷淮济随即转过头，不看她们，她转过眼又看了眼格桑，沉重地点了点头，嘴角勉强牵起一抹笑，“自然会想你，你是独一无二的格桑啊！”

格桑望着她，笑得好像她是自己的情郎一般温柔，又含情脉脉，张口说了两句话，却没发出声音。她说的是：姜游心里有你，我要是早点知道你是女人，就好了。她望着格桑，忽然僵在原地不能动，抿了抿唇，一行泪滚落下来，吸了下鼻子，摇了摇头。“姜游。”

格桑随即满意地挪开目光，将目光投在宁风身后的位置，定在某一点上，语气里带着些许撒娇的意思，“你离我近一点嘛！”

无论之前格桑怎样想方设法地，想要接近姜想又，可是用这样的口气和姜想又说话，却是第一次。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就如同在恳求他一般，求他离自己近一些，在她临死之前。宁风回头望了姜想又一眼，见他站在房门处，目色复杂，正盯着自己看，随即朝他使了个眼色。姜想又眸光闪了闪，不知为何，又盯着宁风看了许久，才缓缓朝格桑走来，停在宁风身后。“姜游，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在我走之前，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格桑仍旧笑嘻嘻道，丝毫不顾及谷淮济还在身边。宁风微叹了口气，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给姜想又让出一个位置来。转过身的时候，又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是一个善良的傻姑娘最后的愿望，即使她再刁蛮任性，终究是个好姑娘，一开始，是自己错怪她了，她值得姜想又去亲她一下，哪怕只是在颊边或者额上。姜想又薄唇微动了动，凑近了格桑，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半晌才轻声道，“我欠你的，这辈子怕是还不了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姜想又的后背，忽然有一种恨不得一巴掌抽上去的冲动，可是眼下若是旁人强迫姜想又，格桑只怕会走得更加不安心。格桑听到这句话，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她笑眯眯地瞅了宁风一眼，又忽然转过头，窝在谷淮济怀里，半撒娇半认真道，“爹爹，你还记得答应女儿的话么？千万不要将女儿的死，怪到任何一个人头上，女儿的死，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我答应了你不会为难他们，自然不会食言。”

谷淮济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着一丝颤抖。“那就好……”格桑又轻笑了一声，缓缓阖上双眼，重复了一遍，“那就好……”“格桑。”

宁风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忍不住轻声唤道。“嗯？”

格桑轻轻答了一声，半掀开眼帘，瞧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迟缓地移开，移到姜想又身上，“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姜想又站在她身前，眯了下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格桑望着他，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将头缩进谷淮济怀中，似乎过了很久，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哀叹，就再无声息。谷淮济向下滑了一些，微侧过身子，将格桑紧紧搂进怀中，忽然哽咽了一声，随即将脸埋进格桑的头发中，极力压抑着，悲鸣起来。翌日清晨，城外就传来了退兵的消息，那些提前转移的赤城子民，竟一个都没有离开，都躲在密道之中，吃了两天少得可怜的干粮。等到赤城的士兵打开密道大门时，才发现。林三小姐说，她们忘记了出去的路，错过了出去的时辰，又怕在回去的路上迷失，所以索性留在原地，誓与赤城共存亡。整个赤城剩余的子民，连同宁风一行几人，在第二天清晨，将格桑的遗体封入一具半透明的晶石棺之中，放在一艘封闭的木筏子中，让她顺着冰河一直向下漂去。“她会遇见自己想要的。”

谷淮济说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宁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其实格桑的娘早就死了，不是故意要丢下她不管，她娘也是沿着赤城的冰河一路南下的。送走了格桑，他们不再耽搁，原本打算还是从北边绕道。可谷城主说，倒不如从密道走，这样也能躲开追杀他们的人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