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扯烂思绪。　　视野里，高楼倾斜，灰尘冲天，钢筋挣脱墙体，扭动，在空中交缠成一张防御网。　　在巨网的遮蔽下，无数金属躯壳整齐划一，迈步挺进。　　打破这齐整的是其中一个机器战士，它突然横跨一步，脱离出队伍。　　转头，抬手，停顿，瞄准。　　三根银白色的手指，均匀展开。　　手指正中央，弹道口由黑色变成紫红色。　　……　　“呃啊……”一声闷叫，青年从噩梦中惊醒。　　他大口呼吸，像在吞下一口一口的安全感。　　擦去额头冷汗，青年挣扎着支起身子，定睛看向四周。　　在他周围有三个人。　　一个老人，一个中年男子，一个有些胖的中年妇女。　　“醒了就好，4号。”

妇女努力提起嘴角，微笑并没有掩盖掉她眼中的惊慌，还把眼袋都挤了出来。　　“4号？”

青年诧异，注意力放在三人身上。　　他们三人都身着类似宇航服似的衣服，银色，看上去很厚。胸前是黑色的编号——老人是1号，中年男子是2号，妇女是5号。　　再看自己，原来也不例外——4号。　　“我这是在哪儿？你们是谁？”

青年感到脑中嗡嗡作响。　　老人起身，拽了拽竖着的衣领，走开了，像不太愿意搭理他。　　“不知道，我们都失忆了，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一醒来就到了这里……”妇女脸上的笑意彻底散去，视线垂了下来。　　“嗯，我们三个几乎同时在客厅醒的，如果隔壁可以叫客厅的话……”中年人抬手，指了指身后。　　而4号青年的的注意力，却只停留在2号锃亮的头顶。　　“4号？4号？”

中年人晃了晃手。　　“抱歉，我……头很疼，很难集中精力。”

4号说着，努力站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个十几平米见方的空间，水泥墙面裸露着，颜色与地面融为一体，头顶也是灰色的水泥，只有日光灯在发着惨白的光。　　像个小卧室，却没有一扇窗子。　　4号迈腿，走出这个狭小的空间，走向中年人口中的“客厅”。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所谓客厅不过是个更大的水泥盒子，没有一扇窗，照明完全靠头顶的日光灯。　　刚刚走开的1号老人，正在这个空间面壁发呆。　　在客厅的一面墙上，有一个黑色铁门，大片的锈迹几乎侵蚀到锁孔，门有些歪斜，仿佛很容易被破坏。　　4号走近，用肩膀撞了撞铁门，只蹭了一身铁锈。　　“别白费力气了，蠢蛋，”是1号老人的声音，骂骂咧咧的声音很小，“等时间到了也许就开了。”

4号回头正欲发问，看到老人遮挡的墙壁上，竟然有个屏幕露了出来，正四方形，大约巴掌大小。　　“老人家，我还以为你在面壁呢……”4号走上前。　　“别叫我老人家！叫我1号。”

老人头颅有些颤抖，他又把衣领拽高了一点。　　“距离开锁4:27:12”“距离开锁4:27:11”——屏幕的显示内容，黑底白字。　　“是……倒计时？”

4号回头看向铁门。　　“你苏醒之前，没有这么多锈迹的，时间过一点，铁锈就多一些，”不知何时，中年人走到了他们跟前，“4小时后，这扇门可能会彻底烂掉。”

“那我们就等着？”

妇女也走过来，按捺住惶恐。　　“等等……”4号像突然意识到什么。　　“缺一个人，”他环顾四周，“缺3号，12345，唯独没有3号。”

“你以为我们傻吗！”

老人语气很重，“你以为我们没有找过？屁点大的地方！”

是啊，一眼就能看到边界的两间房，4号终于没再说什么。　　他们席地而坐，决定用聊天的方式，帮助彼此找回回忆，对抗这几个小时的惶恐，直到铁门开启。　　“我们把自己有印象的事情讲出来，其他人可以根据这些线索提问，也许就能让当事人回忆起什么来，”4号说完，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我先来吧。”

4号搅动着思绪，开始将仅存的梦境记忆讲述出来。　　……　　“机器军队？”

中年人问，他光光的头顶渗出汗珠。　　“嗯，这是目前我唯一能回想起的——世界正处于一场战争中。”

4号补充道。　　“等等，我也有点想起来了，是跟机器人打……我见过人类的伤兵……好像，他们来过我的住处。”

妇女的语气急促，眼神像扫帚扫地一样左右乱摆。　　老人则眉头紧锁，皱纹深陷。　　“那么……这些应该也是机器杂种们干的了！”

中年人抹了一把头顶的汗珠，一拳敲打在身后的墙面上。　　谁知，墙面竟然被敲出一个洞！　　中年人赶忙抽手回来，回头瞪起眼睛，视线在手和洞之间快速切换。　　与此同时，洞口向周围裂开，墙面上坍塌出一个一人多高的门洞。　　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只有妇女摆动着她丰腴的身子，走到远一些处好躲开灰尘。　　“里面有人！”

中年人站在门口喊着，头顶渗出更多汗珠。　　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内，没有一个人动作。　　“什么？有人？”

4号迈步向前，一边发问。　　“一个……一个倒地的人。”

中年人边说边退。　　4号冲上前，从门洞向里看去。　　里面像个储物间，空间大小跟客厅差不多，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很多铁柜，在铁柜的旁边，是一个倒地不起的小女孩，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庞。　　不出所料，她身上的“宇航服”标有“3”的记号。　　4号冲上前，扶着她的肩膀，把她上半身抬起。　　“喂！你怎么样！”

他一边问，一边紧张地用另一只手撩开遮挡女孩面部的长发。　　几根反射着银色光芒的发丝，让他隐隐不安。　　其他人也走近凑了过来。　　而当女孩的面容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被金属侵蚀的小脸，虽然能看出人形，但血肉已经与钢铁交织，斑驳而残破，就连嘴唇都黏连在了一起，像长了一块生了锈的铁皮。　　女孩眼神空洞，无神地看向无穷远方，只有胸膛的起伏说明她还活着。　　4号一惊，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甩开手的冲动。　　“怪……怪物……”老人声音颤抖。　　4号看着女孩的脸，感到脑海中又有什么记忆被激活了，如鲠在喉。　　“我的胳膊好疼！”

中年人突然一声大叫，撸起袖子，看到小臂上几片硬币大小的皮癣，那些皮癣反射着灯光，发出金属的光泽。　　4号一愣。　　“这怪物会带来瘟疫！”

老人全身都止不住抖动。　　“不，不是她，是我们本身早就感染了瘟疫……”妇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我想起来了，铁皮病，我们都染了那些机器杂种制造的病……”　　老人摇着头撸起袖子，痛苦地看着手臂，在那里，也有一块块发亮的皮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