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各位同仁莅临本公司，下面这个单元由我来做向导，我将带大家去体验一个神奇的产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在一众人最前面，“它承载了菲克泰实创始人刘玉杭先生最初的梦想。”

戴恩走在人群中间，抬手挠了挠耳边的头发，在紧张感袭来时，她的头皮总会轻微瘙痒。　　与其他神态认真的参观者不同，她来这里并非是要学习产品运营或是什么管理经验，她的目的是调查这家名叫菲克泰实的公司——为了十几条人命。　　众人跟随向导来到一个展览厅，几十平米的空间周边，是一个个树立起来的黑色小台子，每个小台子高度及腰，顶端的平台倾斜，上面有两个拳头大的洞，灌满了泡沫似的东西，在这个小台子跟前的墙壁上，是一个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条目，从上至下依次是：按摩、钢琴、编程、书写（中文）、书写（英文）……　　“请各位找一个体验台，然后将手放入灌满泡沫的洞里去，面对墙壁上的屏幕，”向导微笑着说，“请放心，这种泡沫材料触感像水，其实不会对皮肤造成刺激。”

戴恩用余光扫了一下周围的参观者，顺便用带着好奇的微笑掩护好自己，随后，有些迟疑地将双手伸进了平台上的两个洞。　　凉丝丝的感觉从手上传来。　　“请将手臂继续伸入，以便就位。”

面前墙壁的屏幕上，跳出轻声的语音提示。　　见所有人都就绪了，向导在展览厅正中央说了一句：“珠算，题目，857142+714285！”

当众人在纳闷为什么向导会说出“珠算”这个年代感满满的名词时，酥麻感在一瞬间从指间传来，戴恩紧张得倒吸一口凉气，随后，手上的肌肉像痉挛般，飞快地收缩、舒张。　　她迅速搜罗记忆，回忆起算盘的影像并反应过来，这样拨弄的动作，也许正是用算盘计算时的手法。　　普遍年长一些的参观者们，连连发出惊喜的呼喊。　　“书写，简体中文，五号，行楷，内容：吸血鬼多米诺。”

向导再次发出语音指令。　　又是一阵充满展厅的惊呼。　　等到众人安静下来，向导才报以微笑。　　“这就是正在测试中的产品——“牵引手套”，未来的应用场景正在探索和拓展中……流水线和机器加工毕竟不能替代所有人力操作，在机器无法覆盖的边角地带，生活或是娱乐，有需要人亲手操作的高难度动作，就有“牵引手套”的用武之地，举一个极端的例子，在数据采集完整的前提下，一个肌肉骨骼健全、没有任何音乐素养的成年人，可以通过“牵引手套”的训练，在一小时内完美复现肖邦弹奏过的曲子……说到如此划时代的产品的灵感来源，菲克泰实的创始人刘玉杭先生，在年少的时候，曾经为一件事苦恼过，”向导说，“就是他的体育课成绩，于是他就想，如果有一个机器，可以让他完美模仿奥运会冠军的动作，那么就可以在体育课上得满分了。带着这个梦想……”　　向导的话语在戴恩耳边渐渐模糊，她努力克制着自己被震撼的情绪。　　“接下来是下一个产品体验环节，需要各位独自一人体验，请按照路径提示行进，祝各位有所收获！”

向导在展览厅出口处，示意众人出来。　　戴恩来到出口，一片空旷而幽暗的空间里，飘着晨雾一样的白色烟气，只有脚下树杈状分开的路径隐隐发着蓝光，通往无数个独立的空间。　　几个胆子大的参观者先沿着岔路走了出去，身后的路径灯光就此暗淡下去。　　迟疑了片刻，戴恩有些夸张地挠挠头，就选择了一条岔路走了上去。　　周围的虚幻随着空气侵入身体，只有坚实的触地感可以依托。　　其他参观者的身影逐渐朦胧，路尽头，门缝中的白光愈加迫近，推门而入，又是一段狭窄的通道，几十米后，戴恩终于进入了一个白得刺眼的房间——只有地上随意地堆着很多子弹壳。　　她马上警觉起来。　　正在这时，子弹壳开始在地面滚动，而后，缓慢地悬在了空气中，像在找寻自己位置的蚂蚁一样，搭建出了一个女性的轮廓。　　子弹壳组成的女人，在空气中迈着脚步，身影让戴恩有些熟悉。　　当这个“女人”抬手快速地做出揪头发的动作时，戴恩感觉一股寒气从后脑灌入脊柱——那是她自己。　　“女人”的手在动作的过程中，几个弹壳从手腕处掉到地上。　　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一个滑步向前，一个摆腿踢散了这个子弹壳搭建而成的自己。　　金属撞击墙壁的声音十分凌乱，却让她的内心稍稍平和。　　“戴恩，菲克泰实诉讼案调查组探员，因出生地环境原因，在21岁时切除胆囊。”

声音从白色房间的四面八方传来，门打开，走进来一个戴眼镜的胖子。　　“吓到你了。”

胖子面无表情，眼睛在镜片后眯成一条线，身高仅仅到戴恩的下巴。　　他的外形，比子弹壳散落一地的声音更让戴恩放松。　　“您……哪位？”

戴恩侧过脸，皱着眉，眼睛显得更大。　　“公司的安保系统自动截获了你的身份信息，无意冒犯，只是好奇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对你们的调查，我不止一次表明过态度，完全配合，”胖子也皱起了眉头，见戴恩一脸警觉并未准备回答，“我是刘玉杭，菲克泰实的创始人。”

刘玉杭将戴恩请进了一个会客厅。　　“看来我此行的目的，你已经知晓。”

“戴警官，对因患新型皮肤癌而死亡的员工，我们也很痛心，菲克泰实正在继续进军游戏领域，那些程序员堪称拓荒者。”

刘玉杭说道。　　“你说的虽然是事实，但据我所知，以现在的经济形势，贵公司的福利待遇根本不愁招人，更何况，你们的培训效率很高。”

戴恩端起桌前的茶杯，晃着，没有抬眼看刘玉杭。　　“业内最高，这归功于我司专利，也是我本人的发明——‘牵引头盔’，现在看来，也是这东西让我倒了霉……”刘玉杭的得意不过几秒钟。　　“那些死亡和正在接受治疗的员工，都曾长时间佩戴第一代‘牵引头盔’。而且，这些员工生前给你制造过麻烦。”

“他们掀起的罢工让我损失很大，但我还是不明白……只是一个非侵入式的脑机接口，外加几行代码，怎么可能让人患病？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积劳成疾，也该是跟脑神经相关的病吧？跟皮肤有什么关系！我实在想不通……”刘玉杭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凳子上，“头盔的鉴定报告什么时候能出？”

“很难讲，贵公司的东西技术含量太高，我们的技术部门嘛……只能尽量快。”

戴恩挤出一个礼节性的笑脸。　　“行吧，但愿到时能还我们公司清白，生意真是太难做了。”

“比那些快被机器取代的程序员还难吗？”

戴恩抬眼。　　“戴警官，时代自有她的脚步，不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

刘玉杭一改之前的无奈，眼睛中射出寒光，仿佛整个鼓鼓的面颊都是这寒光的储备弹药库。　　戴恩倒是先放轻松地说：“对了，临走前，能否解释一下你的魔术：为什么那些子弹壳可以悬空？”

“魔术的核心，在于魔网——我们所在的房间，墙壁里都是电流控制的磁铁，很无聊对吧。”

刘玉杭也平和下来。　　“跟向导口中你最初的梦想一样无聊。”

“那都是编的，你们这些警察还真信……”　　离开会客厅时，已经是黄昏，大片橙黄的云朵覆盖在镜面一样的高楼表面，戴恩把参观用的证件撕个粉碎后丢进垃圾桶，只留下了里面的芯片，抬起腕表留言：“调查中止，我暴露了，信息科的那群废物真该多加加班。”

而后，逐渐拥挤的街道牛奶浴般淹没了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她开始回忆起案卷中叙述的内容，那些砸毁设备的程序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