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发生在遥远未来的、关于人类命运的故事,虽然,它的导火索在遥远的过去…… …… 1968年10月27日的英国剑桥,深秋已至。 葬礼结束,人们开始散去。 雨点绕过伞边,钻进领口,要不是身边有一位需要陪同的老人,我的脚步本可以更快。 看得出,往日精神矍铄的他,心情沉重,清瘦的侧脸血色全无。 “你不是还有约会呢?你先走吧。”
老人头也不抬地说。 “没事,我陪您一会儿。”
我回答。 我觉察到,老人的脚步逐渐放慢,直至终于停下。 “也许突然提这些并不合适,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您说什么?”
我疑惑地把头转向他。 “嗯……你说,爱情是相遇还是分开?”
他的声音几乎被雨滴声淹没,但起伏的胸腔还是透露出,这句话耗费了他巨大的勇气。 我愣住了,困惑地回答:“这个……当然是相遇,两个人在一起……您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不,爱情是分开,从亚当的肋骨分出夏娃开始,爱情就是分开;从费米的轰击实验分开原子核开始,裂变后的巨大能量开始……”老人有些语无伦次,又毫无征兆地哽咽起来。 脑海中盘亘了无数回的猜测,在这一刻被证实了——老人一直对刚刚葬礼所祭奠的主角……有着某种情愫。 “就像现在,她跟我分开一样,我们都终身未婚,我们从未在一起,她甚至可能从未在意我……但我偏要说这就是爱情,”老人像是喘着粗气,语气中露出少有的倔强,“我对她的……赞同,从她解释了核裂变开始,链式反应一样没有断绝……然而,世界却并未给予她应有的荣誉。”
“世界会知道的,终有一天。”
冷空气灌进我的鼻腔,老人的不堪让我不知所措。 “不,世界什么都不会知道,世界只知道用血统划分高低,用性别划定资格,弱者挥刀欺凌更弱者……世人会忘了她,就像忘了你我一样,我们在世人所书写的历史中,根本没有名字,等同于完全未曾出现过,”老人恢复了平静,眼神空洞,“世人只会记住历史最为主干的情节,而枝杈中的一切,即使再让我们心潮澎湃,也会被忽略,这就是人类历史,而你我,都是配角。”
入夜,老人的话化作字符在脑海中跃动,闭上眼,那些字符又旋转着、融合着,最后变成几个互相撞击的粒子的影像——那是……费米中子轰击实验的内容。 也许,老人是对的——历史可能有很多细节,但只有主干会被铭记。 想到这里,我陷入了沉思…… …… …… …… “你是说,11光年外的那个文明,已经进入核纪元?”
一名与会代表起身,用自己藤蔓一样的手臂抱住后脑。 “这个速度……我也不愿相信,”旷古星最高执政官阿尔法坐在会议桌尽头,语气平淡,“但我们的监听员捕获了信号,下面请让他来详细论述。”
封闭的会场里遍布枯藤,它们交织缠绕,构成了会场里的一切,一根最粗的藤蔓在阿尔法身边伸展开来,在几秒钟内伸出枝叶,长成了一个人形,在这个人形的身后,藤蔓又交织成为一张巨大的圆盘,细小的茎秆在圆盘上快速变换颜色,仿佛显示屏上的像素。 “抱歉,监听任务不允许我离岗,只能远程向各位报告,”巨藤构筑的人形发出有些失真的声响,“屏幕上显示的是监听信号放大器,在座各位有些可能很熟悉它了,它能将遥远距离外微观世界的变化,放大后,呈现到我们面前。”
话音落下,枝丫构筑的显示屏上,出现一个如蜂窝般多孔的球形装置,每一个孔道内壁显示着深浅不一的颜色。 “如各位所知,这个星球在我们的监听范围之内,而我的职责,就是关注其上发生的核裂变。”
监听员的话语伴随着信号放大器的闪烁。 “亿万年来,无数台放大器上,这些孔道始终无序闪烁着,通过这些混乱的光点,我们得以知晓那个星球上的裂变是自然发生的,并无智慧生物出现或插足,”他顿了一顿,“然而,接下来是我所捕获的一个信号……找到它就像在星海中找一块特定大小的陨石,并不容易,于数万名监听员中,命运选择了我,或者说选择了这一台放大器。”
大屏幕上,信号放大器的多个孔道,依次亮起,熄灭,随后,再次重复这个过程…… 会场里,所有与会者屏住了呼吸。 “放大器是映射微观的一面镜子,而刚刚它闪烁的规律说明,这个星球上的文明开始了轰击实验——其上的智慧生物,在按照周期表的次序用中子轰击原子核。换言之,他们的核纪元已经开启。”
监听员话毕,信号断开,藤蔓迅速枯萎凋零。 死一样的寂静。 “按照信息传播和他们发展的速度估计,我们在这里讨论时,他们可能已经将理论变成了武器——那个星球上的第一颗核裂变炸弹。”
最高执政官阿尔法说道。 “恕我直言,核武器是我们旷古星早已掌握的古董级别武器,为什么……各位如此紧张?”
一名年轻的与会代表举起了嫩绿的手臂,伸展开末端的枝丫。 桌前的与会人员向他投来同情中带着嘲笑的目光。 “哦,一名新上任的中级执政官,你不懂也很正常……”阿尔法幽幽说道,“上一次逃亡战役中,你辖区战死的前辈,还没来得及向你解释宇宙的图景……” 一名高大的与会代表起身面对着年轻的与会代表,棕黄色的枝干遍布他的全身,苍劲有力。 “链式反应。”
他说道。 “嗯,这个我懂。”
年轻的与会代表附和着。 “链式反应的模型,不仅是核武器的底层原理,也与文明间相互作用的规律类似,宇宙中的文明有各自的生态位,牵一发而动全身,通俗地说,你的确不会在意脚下的爬虫在做什么,但有一天,当你看到爬虫开始有了文字,开始制造发电机,甚至驯养体型庞大的走兽……那么,你就不得不有所行动了——成链的东西,本质就在于传导。”
“不要帮年轻人科普了,他有的是时间自己学习,我们的文明可没有时间了。”
另一名与会代表起身。 阿尔法示意众人坐下:“没错,为了在下一次生态位洗牌中不至于跌落,我们在死里逃生的那一战后,评估并确定了开启收割的极限触发事件——监听范围内,有文明进入下一纪元。”
“也就是说,一旦这件事发生,我们将不得不从最近的文明开始又一次的收割。”
年轻的代表若有所思。 “是的,这是最后的时间窗口,各位,请务必确保完整收割,勿生变数。”
阿尔法说着,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夜的噩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自己乘坐母舰逃离时,遭遇敌人蜂群一样堵截的场景……它们的通讯效率之高、配合程度之密切,几乎让旷古星文明九死一生…… 阿尔法背过身去,他的面前,由藤蔓交织而成的墙壁迅速抽离,一片无垠星空呈现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