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辉一有吃的便很识相，立即起身：“那什么，主子，我去看看炭烧得怎么样了，你和时姑娘……慢慢聊，慢慢聊。”

火光驱散黑暗。雪花纷飞，更显燕元洵的眉眼清冷，他慢条斯理的吃着饼，姿态优雅，犹如一幅水墨画。时昭叹为观止，这人沦落至此，仪态却不减少半分。真是讲究。她腹诽够了，才在他对面坐下，开始没话找话：“炭烧的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燕元洵咽下嘴里的馅饼，“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时辰之后就能有炭。”

时昭故意找茬：“若有意外呢？”

燕元洵语气笃定：“不会有意外。”

他抬起手：“你看。”

时昭看向他手所指处，窑内的火熊熊燃烧，火光所到之处寒意消散，把雪地染上火红色。此情此景，时昭不安的心逐渐定下。她不再多言，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道：“你连烧炭的法子都知道，未免太过见多识广，我总怀疑你并非商户出生。”

燕元洵眼皮子跳了下，神色却不变一分。“是吗？”

他抬眼，和时昭四目相对，“可若论见多识广，你比我好像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两人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一言即中对方的要害。时昭张了张口，居然哑口无言。的确，自重生以来，她太过锋芒毕露了。“嗯？”

燕元洵似笑非笑。“当我没说。”

时昭深吸一口气，见势不对立即改口，“是我多想了，你怎么会骗我，撒谎可是要遭天打五雷劈的，对吧？”

空气突兀静下。燕元洵的脸色有些微妙，半晌不发一言。这时的沉默未免太令人遐想。时昭看着他，慢慢敛起神情，杏眼半眯，俯身逼视他：“你不会……真的骗我了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过了良久，燕元洵薄唇轻启：“我……”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周康的声音裹着风雪远远传来：“昭丫头，你跑哪去了，过来一趟。”

时昭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跳起来。“爷爷，我在这！”

这一打岔，她顾不上继续逼问，回头一看，燕元洵气定神闲地盘膝坐着，微微一笑。“有事就去吧，盘子稍后我叫冷辉送回去。”

哼，时昭在心里冷笑，转身就走，改日再和他算账。周康终于找到她，如释重负一般垂下肩：“可算找到你了，丫头，我叫看窑的那些人先去吃饭了，你一个人在这看一会，行不行？”

不算什么大事，时昭一口应下：“没问题。”

为免出事，窑子距离营地有几十步远。四周是冰天雪地，窑子附近却温暖如春，时昭挑了个好位置坐下，百无聊赖地揪着狗尾巴花玩。风雪将天地银装素裹。逃难这一路，时昭身边日日夜夜都有人，难得她独处一次，就有人的心思活络起来。窑子的火光冲天，刘翠花开始蠢蠢欲动。“华儿！”

她高声喊。“娘，我在这呢。”

苏华从树后绕出来，一身长袍破烂不堪，打了个哈欠，“咋了？”

刘翠花腿脚不便，在地上扭了一会，才伸长胳膊扯住苏华的衣角：“你快蹲下来，背娘，赶紧的！”

看她神情急切，苏华下意识照做，屈膝半跪在她身前。等背上一沉，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问：“娘，你要去哪？”

刘翠花闲了这些日子，身上又添了几斤肥肉，小山一般压的苏城喘不过气，她语气不耐。“你带我去找时昭那个死丫头，我有话和她说！”

和那个死丫头有什么好说的……苏华有些不乐意，娘不会又不自量力想去找麻烦吧？“赶紧的。”

刘翠花伏在他背上，再三催促，“不找麻烦，娘去和她好好说话！你想不想吃肉，想就赶紧的。”

苏华这才磨磨蹭蹭勾住她的膝盖，使劲起身。这些时昭并不知晓。远处的雪山隐在风雪中，她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拢紧衣裳，捧着脸昏昏欲睡。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时昭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不过她并未回头，脚步声伴随着“嗬嗬”的粗气声，走进之后，一道微弱的女声响起。“昭儿。”

时昭回头，见是苏华背着刘翠花，她眼中有意外一闪而过。她怎么来了？懒得多想，时昭恢复了一惯的面无表情：“你来做什么？”

刘翠花拍了拍大儿子的背，让他把自己放在地上，苏华依言照做后，立即往后退几十步。他才不愿意招惹活阎王呢。刘翠花扭了扭屁股，凑到时昭的眼皮子下，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昭儿，我有东西给你。”

她故作得和蔼可亲，看起来像狼套上了羊皮，格外格格不入。时昭好奇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哦？”

她挑眉，“什么东西？”

见她似乎有兴趣，刘翠花一喜，连忙把手伸进袖子里，过了一会献宝似的掏出什么东西。“你看。”

就着火光，时昭定睛一看——刘翠花摊开的手心上是一条头绳。头绳为上好的丝绸所织，盈盈生光，上头用银线绣了祥云，两端坠着铃铛，显然价值不菲。只是再好的东西，也挡不住岁月侵蚀。头绳肉眼可见的发白，显然已有一定的年头，刘翠拿这破玩意给她，打的是什么主意？约莫是她的嫌弃太过明显，刘翠花更急了，把手离她更近些。“昭儿，你再仔细看看，你认不出它了吗？”

“别这么叫我。”

时昭皱紧眉。……等等！天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头绳。当面乾王妃逃难匆匆，携带的金银寥寥无几，除了证明女儿身份的玉印，便只留下这条头绳。幼时的时昭喜爱得不得了，日日把玩头绳。可好景不长——乾坤王府迟迟不派人来，到了她五岁那年，刘翠花对她不再客气，直接将这条头绳占为己有。然而转手给了苏小飞。彼时时昭难过了好几日，最终却没闹。她本已将这条头绳忘在脑后，今日一见，新账旧账一起涌上心头，她脸色已然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