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冥停在门口,对着里面的人,声音低缓地唤了声:“母亲。”
里面跪坐在蒲团上的妇人没有出声。良久,她睁开眼眸,手掌贴在地面,俯身向下磕头,而后站起身,朝门口走来。略显老态的脸淡淡地看向魏冥,声音低沉沙哑:“何事?”
魏冥眼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下,随后说道:“儿臣久未见母亲,甚是想念。”
曲氏打量了魏冥一眼,眼中未有半点波澜,向两人轻微点头,手中佛珠一颗一颗转动,她看上去面容平静疏离,似乎真的清心礼佛,远离俗世。魏冥僵了僵唇道:“母亲,儿臣已过弱冠,此次是带阿柔来见你一面。”
曲氏嘴角弯起淡淡弧度,声音不柔也不冷,仿佛只是礼貌性地回复:“长大了,是该成家了。”
曲氏的视线似乎很少落在魏冥的脸上,反而大多落在薄柔这儿。薄柔紧张地握了握魏冥的手,才发现他手心里原来全是汗.她顿了顿,随即挂着温和的笑容说道:“夫人好,我叫薄柔,日薄风柔的薄柔。”
她眼眸亮晶晶地看了魏冥一眼,坚定地说道:“请夫人放心,我和阿冥是真心在一起的。“曲氏转动佛珠的手微有停顿,一双沧桑的眼眸看向两人,声音柔和几分:“嗯,我放心。”
曲氏似乎不太爱说话,说完,抬脚往外走去,她的腿脚略有不便,背却挺得很直,路过薄柔的时候,忽然开口道:“薄姑娘,我这里常年清寂无人,你陪我走走吧。”
薄柔微愣,随后点头答应,她跟在曲氏后面回头望了魏冥一眼,示意他放心。魏冥往前移的左脚收回,静静等在原地。曲氏走得不快,一缕乌发垂落在肩头,背影始终显得有几分落寞孤寂,薄柔小心翼翼地开口:“夫人可是有话想对阿柔说?”
曲氏的眼皮微垂,她想着经此一别,以后或是很难相见,于是点了点头。至少,至少让她好好看看阿冥喜欢的姑娘,如此也能放心些。她久违地弯了弯唇,神情比之前温和许多:“我看得出,阿冥这孩子很喜欢你。”
薄柔抿了抿唇,脸上抹上羞意,心里却有些困惑:她喊魏冥阿冥,可是刚刚在他面前为什么表现得很冷漠呢?曲氏拉着薄柔坐在一旁的栏台上,声音带着沙哑,解释道:“我心中有愧,也同他生疏了。”
薄柔面露疑惑,夫人常年幽居寺院,一心向佛,是因为心中有愧?!看着曲氏面露哀伤的模样,她安慰道:“亲人之间,矛盾总会化解的。”
曲氏摇摇头,脸上看不清神色,同薄柔问了问魏冥的近况,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她站起身,肩膀显得格外单薄,鬓角有几许白发,脸庞老态横生,对上女孩的面容,她说道:“阿冥这孩子外冷内热,永远只对亲近的人才温柔。”
“阿冥喜欢你,别辜负他。”
话落,曲氏看了眼面前俏生生的姑娘,又回过头想再看一眼远处挺拔的男子,却因为转角处的墙壁遮挡了视线,她只好蹒跚着步子渐渐走远。别像她,被怨恨困了一生,如今连儿子都不敢认。两个丫鬟跟在曲氏身后,阳光落在地上打下一地树影,明媚的天气,薄柔却觉得夫人走得格外萧瑟孤独。薄柔回过头想起等在原地的魏冥,她提着长裙沿着回廊快步走到他身边,弯起眼眸:“刚刚手心都冒汗了,原来阿冥也会紧张呀!”
她拿出干净的帕子,抬起魏冥的左手,低垂着眉认真擦去魏冥手心的薄汗,又忽地抬起头惊讶道:“阿冥,你虎口怎么有一颗平痣呀!”
“浅浅的颜色,还挺好看的。”
“不过听说左手虎口有痣的人似乎总有忧愁,不过还好,你这颜色浅淡,说明忧愁快没有了呀!”
她拉过魏冥的右手,男人手掌干干净净的,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利落。“原来只有左手才有,”薄柔看着魏冥,“阿冥,你怎么都不说话?!”
魏冥唇角轻弯,脸上柔情似水,只想看着你说话。面前的女孩神色烂漫喜悦,魏冥声音温和地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薄柔轻哼一声,避开魏冥伸过来的手,又把刚才的帕子塞进他手心:“我走了,才不给你牵呢!”
魏冥将帕子放进怀中,隔着轻薄的衣袖连忙拉住薄柔的手腕:“好,不牵。但我想拉着你可以吗?”
薄柔扭头看了魏冥一眼,眼睫毛眨了眨:“随你!”
看着女孩欢脱傲娇的神情,魏冥久违地感受到了温馨,让人满足得只想上前热烈拥抱她。魏冥没有动,他忍住上扬的唇角,只是拉住了薄柔的手腕。*···*···*屋舍里,曲氏支退了两个丫鬟,神色疲惫地看向窗外晴朗的天空,深藏的记忆逐渐在脑海里浮现。那个浓重压迫的夜晚,天空暗得仿佛要塌下来,巨大的暴雨声中,半大的孩子跪在地上不断哭喊着敲门。一道刺眼的闪电割裂出光亮,满脸疯癫的女人猛地推开大门,用极度仇恨扭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张过于相似的脸。她终是忍耐不住,急躁憎恶地对着地上满脸泪痕的男孩破口大骂,她把魏冥当作他的父亲当时的陛下一样,肆意仇恨地发泄情绪。明明她在最天真烂漫的年纪遇上同样风流倜傥的男子,与他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甚至主动低三下四地求父亲,但是现在呢?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了!他骗她,什么情意?都是算计!只是算计!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什么都没了!宫里都传,皇后疯了,龙凤胎双死,失了陛下的心,如今连唯一的孩子也不要了。曲氏想起从前的一幕幕,脸色不由得僵硬苍白起来,神情痛苦哀伤,她把善良温柔的阿冥亲手弄丢了。从前不愿见到那张相似的脸,于是放任不管,动辄打骂,后来清醒了,自己就主动来到这佛寺里,不问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