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握住老太太的手,那样的干枯削瘦,就像枯树的藤。他心里说不出的反胃,想松开,可老太太突然极为用力的抓住了他。他心中大骇,猛的一甩。老太太手垂落下去的同时,眼睛缓缓闭上,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季陵川颤抖地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死死的盯着。这手握过笔写过字,曾被嫡母牵在掌心;这手摸过皇帝华贵的衣袍,摸过最鲜嫩女人的身体,还摸过爱子的脸颊……可从来没有一次伸向过她。而她呢?有多少次偷偷的想把手伸过来,如同她临死前那样,期盼着他能握住了,握紧了。“啪——”季陵川用力的抽了自己一巴掌,“我是个畜生啊!”
一掌落下的同时,季陵川吐出一口血,人直挺挺往后倒下去。“季伯!”
“大舅舅!”
两道声音惊呼的同时,谢知非眼疾手快,赶紧扶住;裴笑则死命去掐他的人中。晏三合冷冷的看着,无动于衷。这世上最没有用的,是心凉后的殷勤,人死后的忏悔。都晚了!季陵川悠悠转醒,目光呆呆地看着晏三合。他动了动喉咙,试图说话,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晏三合声音也冷漠。“季陵川,你母亲胡三妹,六十八岁无疾而终,死后棺材合不上,心魔是一条黑狗。黑狗的背后隐藏着两段故事,两个心念,吴关月是其中一念,此念已解;还有一念,是你。”
她的声音轻轻颤了一下。“这一念自你呱呱落地,被送到嫡母张氏手上的那天起,就隐隐存在;郑家案子凶犯锁定吴关月起,此念正式形成;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甚至每一个时辰,都在折磨着胡三妹,以至久念成魔。这前因后果,你可都明白了?”
季陵川依旧呆呆的,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具魂魄俱失的行尸走肉。裴笑急得大喊:“大舅,你明白了没有?”
一行浊泪自季陵川的眼角慢慢滑落,他点点头。“明白就好!”
晏三合从怀里掏出那半截香,“有什么话,点了香再说吧,时间不多了。”
季陵川没去接香,反而一把抓住晏三合的手,声音一声比一声哑。“我,我,我……”“若她原谅你,去地府前自会入你梦里;没有入梦,那便是今生缘分已断,来生也不必再见。”
晏三合把香塞到他手中,缓缓起身。因为蹲得太久,腿已要酸麻,她身子摇晃了几下。谢知非本能的想去搀扶,伸手才发现季陵川还倚在他怀里,只得咬咬牙道:“季伯,点香吧。”
季陵川此刻脑子里只有那“不必再见”四个字,心如刀绞般的痛,疼得他几乎连香都握不住。他茫然地看了谢知非一眼后,挣扎着坐起来。“扶,扶我!”
谢知非和裴笑一对眼,两人手臂同时用劲,一左一右将季陵川扶起。他推开二人的手,抹了一把泪后,颤颤巍巍,一步一步向香炉走去。每走一步,谢知非和裴笑的心跳,便快一分。季陵川原本还算挺拔的身子,越来越弯,像有千金重担压在他的身上。可他丝毫没有感受到半点痛苦,好像那千金的重担根本不是压在他的身上。季陵川在香炉前站定,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晏三合。晏三合嘴角勾起冷笑的同时,轻轻一颔首。季陵川这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点香。香,一寸寸点燃。季陵川把香插进了香炉后,屈膝跪地,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开始磕头。一个头,一记响,磕得结结实实。血磕出来,一滴滴落在青石砖上,从他脸上滑落下来,瞧着竟跟厉鬼没什么区别。裴笑实在看不去,大着胆子走过去轻轻按住季陵川的肩膀。“舅舅,别磕了,说话吧!”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没有脸说。不如把他挫骨扬灰吧,刀山火海也行啊,一层一层的烧,烧开皮肉,烧出骨血,用刀刮出他的心,看看那心是什么做的。石头吗?裴笑急了,“说话啊,再不说,当心老太太不入你的梦。”
不入梦?季陵川听到这三个字后,愣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他像个委屈的孩子,抱着裴笑的两条腿,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娘,娘,娘,回来看我一眼吧,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啊……看看我……看看儿子……我是你的儿子……”喊声中,一阵狂风呼啸而至。香以极快的速度往下燃着,只是眨眼的功夫,便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香灰掉落的时候,所有人耳朵里都听到了“咔哒”一声轻响。晏三合的心跳骤然停住,眼前一黑,人软软的倒下去。意想中的痛意并没有传来。晏三合感觉自己落入一人的怀里,应该是谢人精,这人离自己最近,手臂也最有力。她长长的眼睫颤栗了几下,正慢慢阖上的时候,耳边又传来谢人精低沉的声音。“睡吧,我护着你呢!”
要你护?她挣扎着用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在心里吼出了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