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送得了东西，就往刘氏屋里去。

可巧才摆了饭来，刘氏招呼春儿坐下，主仆两个边吃边说些话儿。

“这也奇了，老太太怎么忽吧啦要养四姑娘？”

刘氏道。

春儿侧坐着，笑道：“不光奶奶觉得怪，连底下人也是一样。才刚我送东西给四姑娘，虽在屋外头看不真切，可四姑娘住的屋子是松山阁地气最暖的。”

刘氏心道只怕老太太是真对四姑娘上心了，自己以后说不得也要殷勤些，又问春儿道：“老太太屋里可说些什么？”

春儿摇头道：“老太太跟前的珍珠和翡翠嘴紧得很，什么也问不出来，不过有人说……”

刘氏笑啐道：“你在我跟前作鬼？皮不揭了你的，还不快些说来？”

春儿这才道：“仿佛是为着四姑娘绣的画儿，老太太重阳家宴上叫珍珠把她屋里挂得《从菊飞蝶图》收起来，要摆上四姑娘的。有个小丫头子帮珍珠接了一手，才带出来这些话儿。”

刘氏笑道：“甚么《从菊飞蝶图》，是《菊丛飞蝶图》。”

春儿“哎呦”一声：“奶奶取笑我，我不过是个丫头，哪里知道什么菊丛从菊的。”

又问道：“奶奶您说，那丫头的话可信么？”

刘氏笑道：“虽不十分可信，也有八九分了。”

那画儿是大老爷还在的时候画给老太太的，老太太宝贵得很。如今既然换了四丫头的画儿，显见得是很合老太太的心意。

四姑娘住到松山阁去，这事在敬国公府的主子奴才跟前都淌过了影儿，有些人想，这可真是雀儿捡着高枝飞了。

顾桑不爱说话，但流进松山阁的肥鸡大鸭子，海水淌似的衣裳缎子，还有她头上身上戴的好些奇珍异宝，都教人知道了老太太是极爱重这四姑娘的，倒把先前的五姑娘比下去了，先时捧着听雨阁的，如今都转过身奉承起顾桑来。

这当口上，顾棠病了——不是装的。

贺氏着急忙慌地要刘氏拿了帖子请太医，听雨阁里一时医药不断，远远过去就闻见那股子药气。

几个太太奶奶姑娘想去听雨阁看望，反叫老太太拦住了，只听得老太太道：“她生病的人，一则过了病气不好，二来你们去看望，一天见五六个人，倒要劳她换五六次衣裳，与她养病也不相宜。”

又吩咐厨房不叫做些素净的与顾棠下火，等病好了才许动荤腥。

周师娘也知道顾棠这病的，自从顾棠落水昏迷醒后就落了病根儿，每年深秋总要闹一场。因此额外拨了她假，不叫她往书房里去。

贺兰芝倒常来，丫头们也拦不住，再有她说说笑笑的，顾棠精神还好些。

这天下了学，贺兰芝又往听雨阁去。

只见顾棠半坐在床上，身后靠着秋香色绣银杏叶的大靠枕。贺兰芝瞧她不施脂粉，脸也黄黄的，头发也乱蓬蓬的，脸色不大好。

少不得说些话儿来逗顾棠：“你这一病倒好清闲，连陈怀瑛的帖子也推了。”

陈怀瑛几天前递了帖子请顾家三姊妹和贺兰芝一聚，顾棠还在病中，只得贺兰芝和另外两个姊妹去了。

顾棠笑道：“我生病了才推了，那天去王家可好玩么？”

“有甚么好玩的，王家姐姐封了太子妃，寻常不得出入。我去瞧她住的地方，屋外头倒有十几号人围着，真不知是做太子妃还是坐牢子了。”

贺兰芝笑道。

几个丫头都背过身去，恨不得捂了耳朵，只当没听见贺兰芝说这话。

顾棠忙捂了她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这话也是能混说的。”

那天诗会王行舟点了榜首，可巧安王那边也办个诗会，点了锦乡候嫡次子曹荣做榜首。不过十来日后圣上就赐了婚，王行舟嫁太子，曹荣娶清河公主。

贺兰芝又拿了一个鼻烟壶与顾棠瞧，壶上画着一个西洋点子哈巴狗儿，正追着自己的尾巴顽：“陈怀瑛知道你病了，叫我拿了这个给你，说是鼻塞时用些，容易通气。”

说话间竹枝端了漆盘来，上面一个甜白金边的瓷碗儿：“姑娘，药熬好了。”

可巧贺氏也掀帘子进来。

贺兰芝亲奉了碗喂顾棠喝药，又听得她喝一口药倒要咳三四回，也替她愁起来：“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法儿，你小小年纪作下病根儿，倒不是顽的。”

说罢又问贺氏：“姑姑，真真现吃哪家大夫的药？”

真真是顾棠的小名。

贺氏才脱了披风就去看女儿，她摸一摸女儿的脸，还烫着：“不就是那个王太医，每年都请了他来，总也要小半月病才得好。”

贺兰芝冷哼一声，笑道：“依我说，这些太医都是诊治贵人的，没病也要说出三分来，开的药又药性温和，生怕下重了药自己要担责。姑姑外头另找个好大夫来才是，一剂虎狼药，一气除了根儿才好。”

贺氏病急乱投医，愈发觉得贺兰芝说得有理，问道：“这也好，只是我一个深宅妇人，哪里去找好大夫，就是托了你母亲，只怕她也和我一样。”

贺兰芝笑道：“我们轻易不得走动，哥哥们却可以，我今儿家去就和哥哥说。姑姑别着急。”

贺氏紧紧握住贺兰芝的手道：“好孩子，你哥哥真格寻个好大夫来，姑姑要好好地谢你。”

又转过头叮嘱贺兰芝：“悄悄地，别叫老太太也知道了。这王太医常来我们这里看，与老太太素有交情的，老太太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觉着王太医医术不中用。”

说罢让几个丫头送贺兰芝出去。

顾棠已经喝完了药，又捡了一颗衣梅含在嘴里去去药气。这衣梅还是顾梨打发人送了来的，说是用薄荷橘叶裹得蜜炼杨梅，好去药气，也不伤药性。

外头却见一个小丫头子捧了两匹布来，只听得她笑对莲房几个道：“我们姑娘知道五姑娘病了，老太太发了话不好过来，所以打发我来送两匹缎子来给五姑娘。”

别个不知道，莲房几个大丫头却清楚，顾桑绣得那幅《菊丛飞蝶图》是顾棠先一笔一笔描出来的。

四姑娘自从在老太太跟前得了脸，就少往听雨阁来，今儿来送东西的也不是往常的君眉珍眉，而是换了一个脸生的小丫头。几个大丫头都觉出几份意思来，面上都冷冷的。

还是莲房接了缎子来，冷笑道：“等我们姑娘病好了，再去谢四姑娘。”

那小丫头笑眼盈盈地：“那感情好，我们姑娘如今忙着伺候老太太，也不得闲儿，我也先去了。”

莲房又让银杏送那个丫头出去。

几个大丫头正商议要如何处置这缎子，就听得竹枝在里头掀帘子：“姑娘说，让莲房姐姐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