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岩此刻打定了主意，只能这么做。他说，“你快回来，我问好了，付得起。必须回来。认识路吗，往丰台这边多走走，然后能打到车就打个车，就说去金龙湾小区，我再跟你汇合。你必须回来，待在公园怎么行？”

陈偌宇说，“我不敢打车，我怕被逮到。”

张岩说，“应该没关系，我猜这种事儿警察没那么重视，每天走失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都像通缉犯一样到处找吗？”

陈偌宇想想好像有理，“那我挂了，你等我。”

高运博今早睡到自然醒，见罗田已经醒来躺在床上玩手机。罗田告诉他，外面下雪了。他们收拾起床下楼，找了靠窗户的位置吃馒头喝小米粥，还有旅馆自家腌的咸菜，高运博表示很喜欢这家的腌黄瓜，味道没有太咸。罗田笑说，“喜欢的话我带点给你回去，我也喜欢。”

高运博说，“明天几点开课？”

罗田答，“下午两点到五点，上数学，六点半到九点半上语文，从明天开始上十四天。我知道时间晚了点，但没办法，咱们报名就晚了，老师时间排不开。”

“那我们晚点回去，我想再在附近转转，拍拍雪景。”

罗田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山麓公园，挺大的。我还带有桂花酒，昨天忘记拿出来了，到时找个好地方边喝边赏雪如何？”

高运博笑道，“可以这么爽？有酒还有雪景，不弄个红泥小火炉吗？”

“有酒就不错了，还打算在雪地上开个灶？”

高运博笑着往嘴里塞馒头。罗田低头见手机里有条语音进来，一看是高建的，心里立刻发毛，悄悄转了文字来看。高建说，刚才护工王姐来电话，说高天顺从外面找的那个按摩的，把老太太折腾得够呛，一直吐一直吐，实在看不过去了才给我打了这个电话。你赶紧回来。罗田打字过去，说我们马上回去，到时再详细说这事，小孩说还想再玩会儿。微信发过去，罗田放下手机抬起头对高运博笑了笑。两人在车里聊了一路弱智话，最后将车行驶到一座白雪覆盖的小丘陵半山腰处，在外面堆一会儿雪球，实在冻得受不了，只好钻回车内喝酒。没一会儿雪又下起来。高运博举着杯子，将头探出车窗，边看边吸桂花的香气。罗田给高建发微信，问事情到底如何，隔了几分钟高建还是没有回。抬头一看后视镜发现高运博的酒喝到只剩一半。罗田决心不去打扰这么悠哉惬意的时光，也不用急着回家。糟心的事，能躲则躲。迎上去的，傻帽吗。她开始玩微信游戏消磨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抬头发现高运博的酒还有剩余，喝的速度明显慢下来，就说，“喝不了不要喝了。”

高运博说，“没事，很好喝，只是想多闻一闻香味。”

“居然不脸红？好酒量，得了你爸遗传，以后陪他喝酒。”

见高运博仰脖将最后一滴喝干净，罗田道，“酒喝完了，咱们走吗，还是再待会儿？”

高运博在后座躺下来，觉得有点犯困，全身被暖意包裹，他心想原来酒喝多了是这样的感觉。他睁开眼睛，发现罗田正把脸扭过来看着他，就弹起来坐着，一副“这点酒不算什么”的样子。他捂了捂脸，确认脸没有在发烫，然后说，“我到外面溜达溜达，再拍拍照。”

打开车门他觉得寒气逼人，但胃里发烫得不行，吸了几口凉气才觉得舒服些。时间还早，所以他打算顺着山路往上走走。他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陈偌宇。最开始的时候他只看见远处有人背个书包在迎面走过来，走得稍微近些才觉得眼熟。高运博心里非常惊惧，不知所措，因为陈偌宇现在就站在距他十米远处。陈偌宇也看到高运博，停下脚步一动不动。高运博率先反应过来了，想都没想就朝他跑过去。但陈偌宇却立刻回头往山顶跑。高运博本来身体素质就没他好，加上刚喝过酒，实在跑不过，只能徒劳地在后面喊，“别跑，不是来逮你的。”

但没有用，他只能看着那个黑羽绒服消失在一片白雪中。他蹲下来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感觉满嘴血腥气味。他有满脑子疑问需要解决。高运博没再追下去，下山回到车上，与罗田一起开车到山顶。陈偌宇就在那边看台的护栏上扒着。高运博先去，本想轻轻走到他背后，却踩得地上的雪咯吱咯吱作响。陈偌宇回过头，伸出手指举在面前道，“你别过来。”

高运博说，“好，不过去，那你过来好不好？天冷。”

陈偌宇背靠着栏杆，脚还在不断往上蹭。罗田这会儿也上前来，却被陈偌宇大声喝止。高运博拉着罗田往后退，然后说，“你饿不饿？我带了那种罐装的八宝粥，在车里让暖气烘着，还温热的。”

见陈偌宇没说话，高运博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因为他不想让这个局面往狗血的方向奔去，在对方情绪失控要纵身悬崖时将其一把救下，然后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事实是双方非常苦恼地对视三分钟，然后陈偌宇默默认了怂，趿拉着脚从台子上磨蹭着走下来，跟高运博罗田二人上了车。陈偌宇抖着嘴唇说，“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回家，别把我送回去好不好？求你。”

罗田说，“至少应该先让你爸知道你还安全。”

陈偌宇摇摇头，心里在想，他才不管我安不安全，他一个电话也没给我打，我死了他才开心。此时高运博在后备箱里翻出八宝粥和矿泉水，钻进后座递给陈偌宇，他说，“那先回我们家吗？”

罗田道，“不知你爸在不在家。”

陈偌宇头靠着车窗垂得低低的，在大口扒拉罐子里的粥，粥喝干净再一气儿灌下半瓶水，说了一句“车里好暖和”，就歪着脑袋睡过去。车在一片白中穿行。高运博脸贴着冰凉的车玻璃，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车内外的温度差让车窗蒙上一层水汽，迷蒙一片，暖气和酒精的双重作用让他有一种从内到外的困倦感。后来高运博也撑不住睡着了。陈偌宇只打一会儿的盹便醒来，摸出手机，发现已经彻底黑屏。而前面罗田还在专心开车，没和他说话，身旁高运博则是正在酣睡。陈偌宇揉揉眼说，“阿姨您能不能帮我手机充电？”

罗田从后视镜看到陈偌宇已醒，问他还想吃什么喝什么，陈偌宇说不用，递出手机，接着便倒头闭眼装睡。高运博睡足了醒来，发现车正拐进小区大门，旁边陈偌宇蒙着衣服还没动静。罗田让高运博给高建打电话，得到的答复是雅园小区物业急事突发，被叫回去加班。罗田想想也是，若不是抽不开身，他断然不会一大早心急如焚连发微信过来，罗田带小孩出去玩时高建一向都不会随便打扰。高运博推着有点畏缩的陈偌宇进门，看见墙上挂着许多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有点脸红，一瞬间想回手推陈偌宇出去，陈偌宇却道，“你小时候这么爱笑吗？”

高运博挠挠头说，“不记得了，现在长坏了，再笑就难看了。”

说着高运博将相框取下拿进卧室收好，出来却见陈偌宇盯着刚才挂相框的那面墙看。画框处是异常显眼的一块白，而以外的地方则是焦黄色。陈偌宇说，“这个黄白色差什么情况？”

高运博再次挠挠头笑道，“是陈年焦油和尼古丁。你看墙角，都熏成了土豆颜色，都是我爸那个老烟枪，一天两包烟连续十五年弄出来的，难看的要命。”

陈偌宇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干笑两声，两手在双腿间夹紧，不自在地微微挪动。此时罗田从厨房盛一碗放有鲜虾的挂面出来端给陈偌宇，道一句“你先吃”，随后进屋更衣。而陈偌宇一直想掏出手机检查损坏与否，又觉得不礼貌，见高运博也钻进厕所，独剩他一人，才拿出来开机。手机才亮，几声三连音连着响出来，是张岩的微信，还有四个属于张岩的未接来电。陈偌宇这才想起张岩那边还在苦等，但是，面前这碗香气蒸腾的热汤又实在太诱人。他在心里拜神求张岩原谅，然后把手机放在一边先填肚子暖和身体。罗田穿一身长衣长裤款款走出，迅速溜入高运博卧室，正撞见高运博脱掉裤子还没来得及换上家居裤。高运博迅速拽过被子作嗷嗷叫状。罗田掩好门坐到他身边道，“我说正经的，怎么办啊？”

高运博连提带拽穿上家居裤说，“我不知道，回头再讨论。”

罗田说，“别啊，这总不是办法。得尽早给他爸爸打电话，把他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