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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舅舅茶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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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都,又称“委都”与“鬼都”,高耸的城墙内,多的是委曲求全的达官贵人与生不如死的布衣平民,实在算不得良善之地。海棠月此行的目的地在魏都西直门巷口的三原茶馆,从郭府到此处恰为半个时辰。为此,她乘马车,一路挑帘外望,心有所感,沉默不语。迫近正午,马车才停,她快步下车,在侍女韩翠翠的搀扶下急步迈进茶馆二楼的东厢房。三原茶馆,起源于魏都城外远近闻名的三原山,茶馆老板是位地地道道的儒生,满口之乎者也。怎奈苍天不怜,头发花白知天命,仍然科举不第,只得卖茶讨生计。邻近商户面上称他“茶老李”,暗地里笑他“腐朽”、“固执”,挖苦他念了一辈子的书,没碰到“黄金屋”也就罢了,怎么连“颜如玉”也没寻着半个呢?是的,三原茶馆的老板茶老李一生未娶妻,只有三两好友,其中便包括三原山清源观的逐鹿道长和三原山净浊寺的和济大师。只是,如此挚友,长年暗中相会,外人不可轻察。与此同样“秘密”地还有他的第二重身份,即他乃三江守军海围成的二夫人翟芷君的亲哥哥——翟渭,他的父亲则是被先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十恶之首谋逆罪处死的当朝吏部尚书、大皇子幼师——翟逢丘。当然,混迹江湖,只一二重身份怎可行走?除此以外,他还有更多的不为人知的第三重、第四重身份……海棠月吩咐韩翠翠在门外守候,自己单身赴会。随着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厢房里对窗独立的老者缓缓转身,正是茶馆的老板——茶老李。海棠月面露喜色,朱唇轻启,柔声唤道:“舅舅。”

茶老李看着目光坚毅的外甥女,略有忐忑与不安。他问道:“予安,父辈恩怨自有父辈来偿,你一个小辈此生平安康乐便可,何须如此?”

予安,乃茶老李给海棠月的小字。海棠月乃庶出,依大魏礼制无有小字。海棠月喜色稍落,不紧不慢的解释道:“锁菱楼天降异象,我已无法置身事外,唯有逆流而上。”

茶老李闻声深思,略有松动,却又简言道:“你已经见过他了?”

“是。”

海棠月坦然点头,随之喜色消散,一丝戾气浮出水面。想起昨夜一眼,她继而续谈,音色如冰。“断人琴瑟,非吾所好。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若苍天有情,今日所欠,假以时日,必将双倍奉还。故而,我自省,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茶老李不知该如何品评海棠月口中的“问心无愧”。“断人琴瑟”怎可与“双倍奉还”等价?天降异象又岂是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机缘可以囊括的?尝百家苦、过万家桥的茶老李不知是否应更细致的讲清“逆流而上”的利害关系。他见海棠月纯净的脸庞上依旧闪现纯粹的坚毅,一时祈祷永恒,不察私心滋长。于是,他按下不表,只做关心。“此行凶险,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再问一次,予安,你可想清楚了?”

海棠月面不改色,直面质疑。“予安清楚!”

刹那间,海棠月躬身一礼,誓言今生。“此行不成,我便血溅轩辕。以我残躯,燃北斗之忠骨!求舅舅归还红花令,并放屠寒师兄下山,助我一臂之力!此路坎坷,还望舅舅与我共筹谋,同进退。”

红花令,乃江湖秘密组织红花会的大长老令牌,而海棠月正是该组织更名后的首届大长老。屠寒乃当朝剑术第一人秦穆子的大徒弟,而立之年,性格豪爽,疾恶如仇,一身武艺,生人勿近。数月前,茶老李发现海棠月涉足红花组织,心有忌惮下独请海棠月三原山品茶,并派黑手冷寂夺了她的红花令。为此,海棠月几次三番设计索取,终无果,直至今日。而屠寒与她同门,自幼交好,她本念自身女流,有些事情由师兄出面会方便一些,便书邀屠寒下山。怎奈还是茶老李,一纸休书呈递秦穆子,轻轻松松困了屠寒,砍了她的左膀右臂。如此两桩事,她今日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了。茶老李思虑片刻,瞥见了海棠月眼中微不可查的机警,心有不屑。他心中暗想:小小年纪听命就是,还想自立山头,翻山倒海不成吗?自不量力!于是乎,茶老李目光一软,念及海棠月适才所言,大为感动,回答道:“既如此,舅舅只得依你。屠寒可为你下山,暗中护卫。但红花令过于危险,此刻给你我心难安,且暂存于我处。待你地基深厚,归还不迟。”

地基深厚,归还不迟?海棠月心底轻笑,怎么不迟?这是她的保命符,亦是可致她于死地的炸弹。舅舅果然对她起了歹心。只是,此番顺水推舟计策不成,来日便只剩强取豪夺了。届时,她与舅舅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呢?此时此刻,她不想知道。“既如此……予安谢舅舅挂心。”

海棠月躬身一礼,答应地爽朗干脆。自东厢房离开后,海棠月眉眼渐展,带着韩翠翠缓步下楼,一路在心里盘算。不论怎样,屠寒已可下山,有他护佑,此后于魏都行走定能安然无恙。海棠月稍稍安心,细细思量接下来的三件事。思量间,海棠月下了楼梯,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前几日刚入京时在三原山与舅舅会面的场景。当时他侧面推敲,谈及云蜀侯之世子武青将军的风采时,还不经意间打趣她这个大龄闺阁女,劝她若是有“攀龙附凤”的巧心,他可托人说与老侯爷听。冰雪聪明的海棠月立刻明白,这攀龙附凤的巧思说的就是锁菱楼一会。乱世出真龙。海棠月年幼入三原山拜佛诵经,某日深夜忽醒,推门踏月,刚巧听见携幼子生辰占卜命数的云蜀侯阎长存与和济大师的谈话。那时,她亲耳听到阎长存说:“水台尚幼,身染重疾,如今又被皇上留质,独守魏都。是福是祸,是生是死,前途未卜,父子连心,我寝食难安!”

那时,和济大师尚显年轻,面容清瘦,不如现下那般心宽体胖的慈眉善目。他看着愁苦的阎长存安慰道:“长存兄多虑了。辛卯、丁酉、庚午、丙子,此乃富贵天成的命格。无论前路如何,他必能乘风破浪,逢凶化吉。你若仍有疑虑,我这儿还有一则偏方,供你消解。后日中元节,你可带幼子到西直门放花灯,届时寻找一位着樱桃红粉衣的女童,取其手执花灯,焚而煮酒,酌饮一觞。不到三日,水台的顽疾自会痊愈。”

海棠月适时立在竹门内,月影窸窣,水台的八字就这样于不经意间铭记于心。当晚回屋,她辗转反侧,终难入眠。樱桃红粉衣的女童,后日中元节会出现吗?她不知道。寺里僧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虽不信什么偏方,可焚花灯的浊酒是不会吃死人的。既如此,慰人心安,也好。于是中元节当晚,她身着樱桃红粉小褂,手执荷花灯,随父亲入西直门灯会,放河灯。一路顺利,无人阻挠,亦无人问。她想,许是阎长存有了其他良方,或者寻了旁的女童。一事便也到此为止,她心安理得。数年后,她年岁稍长,懂了周易,才知此乃当日听了一次便挥之不去的八字乃帝王命格,而昔日陌生的“水台”,也在一次次武青将军征战的捷报中验明正身。彼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要借此旧事威逼利诱旧人,果真世事不可估测!她一边想着,一边结账出门。晚春正午阳光正好,下屋檐的那一瞬,不经意间被晃了眼睛,故而抬手去遮。怎料这一抬手,旧人就站在眼前了。三原茶馆茶色绝代,阎歩治与晥波慕名而来,恰好与海棠月打了个照面。海棠月方才正想他的事情,但见真人,不免心惊,目光对上阎歩治的瞬间迟疑半分,未曾躲开。那阎歩治则霎时想起锁菱楼的场景,惊觉阳光下的女孩双眸炯炯有神,与那晚自称“夜盲症”的姑娘判若两人。故此,三人相对,只有晥波一人心无杂念,落落大方。“二小姐。”

韩翠翠眼见海棠月素手遮阳,回头便向茶馆小二借了团扇,快步递给海棠月。海棠月接过团扇,扬手遮面,与阎歩治擦肩而过。一场意外就此落幕。晥波专心己念,未察阎歩治方才一眼迟疑,只是如常进了茶馆。阎歩治跟在她身后,眉眼含笑。只是,过了很久,他才回过味儿来,方才那位姑娘,他似乎在昨晚之前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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