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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元恩问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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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日,孝绎皇后寿诞的第二天,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寿诞当晚天降异象一事很快传遍了魏都的大街小巷。老百姓不知福祸,围聚在茶馆、瓦舍互探消息,议论纷纷,更有能人义士者公然高谈阔论。一时间,魏都沸腾,人心惶惶。高官富贾亦是内心焦灼,不知吉凶。凤凰者,女子也,母仪天下,乃福兆。可这凤凰所指何人呢?飞往东南又是何意?这天一早,观天测正使李光就被元恩皇帝叫进了大殿。一路上他忐忑不安,哆哆的念叨着:天机不可泄露,皇命不可违,天机不可泄露,皇命不可违,天机······他陷入了两难境地,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惊恐至极。凤凰出,必遇真龙。安乱世,龙凤呈祥。昨夜观天象,天府星微亮,恰与此异象印证。他的大魏盛朝气数将尽。气数将尽!“微臣拜见皇上。”

“爱卿平身。昨夜异象,你如何看?”

寂冷的大殿上传来元恩皇帝的声音,浩大而空遂。此时天已大亮,大殿外晨阳普照,不热也暖。然而只有这大殿上阴森一片,保持着与他的主人一样的心情。元恩皇帝今年四十三岁,从年龄上看不算老,只怪他肥胖,走路颠簸,给人一种老态龙钟的感觉。他虽自幼锦衣玉食,却因先天不足,体质虚弱,这些年尤甚。故而,宫中传言,他已无太多时日了。二十多年的帝王生涯,他早将皇帝的福气享受到极致,自也不怕晚年祸至,无法善终。眼下,他残存的唯一正向希冀便是他可将这皇位安稳的送到他儿子手中,不背上断送祖业江山的骂名即可。李光暗暗捏了一把汗,说道:“回皇上,昨夜臣观天象,见天府星微亮。异象显现之时,正对锁菱楼。凤凰者,女子也。破天而出之时,红光普照,乃吉兆。直冲东南,乃指方位。故臣推测,其喻指将有一位出自东南的女子母仪天下,福佑疆土,且其昨晚正处锁菱楼上。”

“吉兆?莫不是我大魏还有盛世迎来?”

元恩大喜,心中的石头落地。他立即赏赐道:“李正使夜观天象有功,赐西夷进贡和田玉灯盏一只。”

李光大喜过望,欢喜退下。大殿上,他含糊其辞,所言对也不对。受其封赏,他亦激动万分。只叹世间福无双至,当日李光回家后不久,宫里就传来了他摔断腿的消息,没过几日他便上书“乞骸骨”,以颐养天年。之后的数年间,魏都再无他的消息。其子孙也销声匿迹,渐渐无人问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李光从皇宫离开当日,元恩便下旨封城,并请逐鹿道长进宫,再测天象。他虽年老,可并不糊涂。这些年,边关战事不断,洪涝、暴动、瘟疫,一样也没有饶过他。朝堂上臣子众多,真心无几。他都知道。历史几经转换,不过大同小异。破国之相昭然若揭,纵使“英雄迟暮”,又怎可忍?逐鹿,道士一个,修道于三原山清源观,与三原山净浊寺的大师和济交好。他五十有余,已知天命,着一身道袍,留着花白胡子,一双慧眼总是半睁着,无论是坐是站,拂尘永远倚着右胳膊,而且白得反光。他向来稳重,永远面色平和,脸上从不展现大喜与大悲,像极了一个斩断尘世的出家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深得元恩信任,每每遇事必来相商。尽管这个皇帝和这个国家并没有因为这个道士而结交好运。“天有异象,吉凶相生,祸福相依,初难定义。如若轻信笃定,难免有所疏漏,酿成大祸。贫道认为,为保万无一失,锁菱楼祝寿之女,必妥善安排,不可忽略任何一人。”

肃穆的皇宫里,逐鹿的声音沉稳有力,穿过宫殿里每一个漆黑的地方。逐鹿此言与元恩皇帝不谋而合。元恩略有得意,为着自己封城的远见,他再次问道:“道长言之有理,可有详细安排?”

逐鹿一弹拂尘,拱手作礼。“皇帝陛下,贫道听闻皇陵欲成,然阴气深重,道士做法为阳,此阴阳相冲,福气受损。若有女子自愿诵经辅助,必定阴阳相调,天官赐福,万年不休。三原山清源观为贫道出离尘世之观,贫道特求皇帝恩典,负责此事,做法诵经,为大魏祈福。”

逐鹿字字箴言,情真意切。元恩思量片刻,大喜,曰:“善!”

因此,托元恩一日内连下数道圣旨的福,魏都哗然。当询问女子生辰八字的圣旨也陆陆续续的传入曾于锁菱楼拜寿的官员家中时,无一不举家惶恐,慌乱揣测帝王此举何意。海围成亦在此列。他在兵部述职之时接到圣旨,送走传旨的内侍臣就匆匆赶往亲家公礼部侍郎郭仁府中。一路上,惴惴不安。与此同时,未见圣旨的郭府依旧一片安宁。落英缤纷的花园里,海棠月一手抱着郭奕,一手摇着拨浪鼓,俨然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她擅长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故此可短暂的将锁菱楼一事搁置,专注玩乐。海棠花坐在海棠月旁边,一面慈爱地逗逗幼子,一面想着母亲裴梅梅的书信,对着海棠月琐碎说教。“二妹,并非阿娘挂心,至年底你可就十九岁了。寻常女子十六七岁既已许亲,眼下你已过了黄金年华,再蹉跎下去,可就真成三江的笑话啦!阿娘、姨娘说了你多少次了,你怎不往心里去?”

“大姐,出了三江就莫再说教了!”

海棠月闻声耷拉下脑袋,半撒娇半惆怅道:“母亲和阿娘在家里便是日日唠叨,搅扰的我无处躲清静!殊不知你等之用心皆是本末倒置,错了方向!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爷不发话,催我何用?”

“你怎知阿爷不急?他只是不好在你面前表露急切罢了!昨儿你姐夫还说阿爷此番入京述职,首要任务就是为你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为此,他可没少打听魏都城内达官贵族里与你年龄相仿的青年才俊!”

海棠月不说话,只噘着嘴。海棠花低下声音,极尽温柔地和海棠月心贴心,问道:“跟大姐说实话,你是否还念着楚家善于驯猫的少年?”

海棠花话音一落,海棠月恍然一惊,随之失望的否认。“怎会?大姐所言实乃无稽之谈!”

楚凉,善于驯猫,也爱猫。海棠月心有所想,感叹道:三月十日三原山一别,也不知楚凉可安好,是否平安归乡。唉,世事无常,本以为未雨绸缪,此番入魏都必将顺顺利利,谁料祸事天降,白白错失与阎歩治初遇的好时机,还意外引出了一场英雄救美的“蠢事”!如果阎歩治与晥波一眼定终身,她的复仇大计可怎么办啊!可笑的是,她与阎歩治还未相识,“凤凰东南飞”的异象便出现了。如此这般,她该如何?庆幸的是,人心隔肚皮。海棠花观海棠月面色如常,放下忐忑,继续说道:“没有最好!那年父亲喜气洋洋和楚家商议你二人婚事,气派纳采,庄严问名,顺顺利利。可过了纳吉他们竟突然反悔!对于其中缘由,他们三缄其口,闭口不谈,引得三江百姓议论纷纷,造谣者众多,毁我妹妹清誉!感谢苍天有眼,让朝廷查出这群流族乱子,去年寒秋举族流放沙漠之地,这才彻底止了风波。不然,谁知道那些谣言要传到何时!”

海棠月听着海棠花的话,想起了多年前楚凉的解释,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加释怀的悲伤。“好了,大姐。陈年旧事,何须再提?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或许,他也有难言之隐。再者,新旧交替,否极泰来。万一,正缘恰在前方呢!”

“好!”

海棠花见海棠月眉头舒展,便一扫霉气,笑颜道:“正缘恰在前方!我看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说见客就推三阻四,沉默寡言的,正缘在哪个前方?”

“姻缘天注定!你莫要小瞧我!”

“好好好,你呀,嘴硬!儿时常常与你攀比斗嘴的梁诗容——两河总督的小女儿,现如今贵为男爵府的世子夫人!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心高气傲的丫头来日会许给几品官家!阿爷只是四品守军,照你这么高的心劲儿,他可应承不来。”

“此与父亲何干?梁诗容都能嫁入男爵府,我岂能居于其下?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我如何也要占一个!”

霎时,海棠花大笑,感慨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妹妹真会做美梦!她从三江嫁到魏都已是父亲尽了全力,然则仅为二品人家。爵位之高,岂是她们这个出身可以肖想的?可见海棠月脸上洋溢的纯真笑容,她却也真心祝愿她可得偿所愿。故此,她打趣道:“好志气!有追求!大姐就等着爵位妹婿敬酒了!刚好西蜀侯世子几日前回京,人是现成的,就看你有无福气了!”

霎时,海棠月红了脸。“大姐,婚姻大事,怎好拿来打趣?”

可惜心事戳破后的否定向来虚假,原本的逞强之语竟真被她此刻的否定带出几分真意。海棠花有些诧异,尚未来得及继续细问,便被匆匆跑来的郭子文打断了这对刚入佳境的姐妹闲话。“夫人、二妹,岳父述职半途突接圣旨,匆匆归来,现正与父亲、兄长、二弟在正厅商议。此外,皇上已下令封城,似为昨夜异象。此事祸福难料,你俩快快随我正厅议事!”

平静的午后时光瞬间被打破,悠闲花园也充满紧张气息。海棠月和海棠花跟着郭子文匆匆跑到前厅,一路上,海棠月忐忑不安。昨夜异象乃是预兆,不论她是否准备妥当,落子无悔,她唯有前进。还好,她最善于“错上加错”,另辟蹊径。“阿爷。”

“伯父。”

“月儿,花儿。”

海围城见到女儿匆匆跑来,原本就不安的心更加焦灼。他简言概括圣旨内容。“皇上下旨,昨夜天降异象,乃天之召唤,故命锁菱楼祝寿之未嫁女子入宫为皇后祈福,出嫁女子至三原山清源观修行一年。两桩事,皆是三日后启程。除此之外,还需立即上报此二类女子之生辰八字。”

生辰?海棠月顿时一惊,询问道:“父亲可说了我与姐姐的生辰?”

“当然!圣旨到,岂敢不从。”

“父亲说的是三江户籍上填写的生辰,还是我的本命生辰?”

刹那间,海围成如遭雷击,愣愣出神,忽记起海棠月先前嘱托,后悔莫及。“乃本命生辰。圣旨来的偶然,我未有准备,脑子里记得的只有你和花儿的正确生辰……”顿时,海棠月忽感“天塌了”。郭仁见海围成陷入懊悔不言不语,便接过话茬,说道:“自古君不问臣妻。棠花既已出阁,皇上怎会再要她的生辰?”

“莫非,昨夜异象并非天所祈福?”

海棠花说道。“昨夜,凤凰东南飞。凤凰,乃母仪天下者。如今正逢乱世,难道说……”海棠春闻声一边思索,一边说话,想到最后被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吓得噤了声。“我就知道锁菱楼拜寿绝非好事!究竟是谁的本命出体映出这等鸟事?如若皇上搜集所有八字,最终占卜无果,岂不是要永远困住所有人?”

海棠秋急躁的发泄内心愤怒,不察一语道破天机。他看着姐姐和妹妹,万分担忧,愈加痛恨昏聩的元恩。“二弟慎言!”

海棠春慌张打断海棠秋的话,眼看似有决断的海棠月。“二妹,你有何想法?”

海棠春问道。彼时,海棠月心有所思,计上心头。闻海棠春提问,她便顺势看向海围成,直接问道道:“云蜀侯是可是今日进京?”

“是。”

海围城从懊悔中抽回心绪,淡淡答道。却也正是这一声回答,令他哭笑不得。“月儿,你问他是……”他忐忑地问道。顿时,海棠花想到了刚刚花园里海棠月的戏言,心下自问:莫非二妹真有此意?竟于昨夜锁菱楼上一见倾心?她可是还记得阎长存与晥波于“凤凰东南飞”之前的对视盛况呢……危急关头,二妹怎会如此糊涂,竟想着此等事?“云蜀侯进京后应先进宫复命,后回侯府。我必须赶在他回府之前和他见上一面。二哥,我毕竟为女子,公然与之搭话恐有不妥,还望二哥帮我拦下云蜀侯。此事关系重大,我一时也难以说清。还请父亲、伯父、大哥、二哥、大姐、大姐夫为我保密。现下,我尚有要事要办,先行离府。一个时辰后,我在梁杨酒庄等候二哥。”

海棠月诚恳说道,话毕又匆匆的向众人行礼,未等众人明白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郭仁看着海棠月的背景,感叹道:月儿,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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