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言虽是半个无业游民, 日程却排的满满当当。

　　做调研、上外教课、去甲方公司开会，以及被柏知樾差遣，整日忙个不停, 她恨不得自己有分身。

　　随着调研工作的深入，她愈发意识到自己想法天真, 专业上的欠缺让她徘徊在“前进”和“后退”之间。某些纠结的时刻, 她手边放着专业资料, 电脑屏幕却开着英国高校留学申请的咨询。

　　某一天，她问苏杭：“从小到大, 我是不是都是一个没有魄力的人？”

　　苏杭一下子听出她的犹豫，问：“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吗？”

　　乔言轻声叹气：“我好像认知到自己只是一个资质平凡的普通人了。其实我早该认知到的, 就像高考，我是靠着死学才能考高分。这几年我能赚一点小钱, 只是因为我勤快，我一直做的这些事情并不能证明我有能力，我……我可能适合去上班吧，先积累经验。”

　　“我们都是普通人。”

苏杭开导她：“死学又怎么了，勤奋和努力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唉。”

　　“先想清楚, 你到底想不想做这件事, 不要因为柏知樾当老板你就要当老板, 更不要因为觉得你的男朋友似乎混得还不错，就动了跟我比肩的念头。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 你得先找到你自己的方向。”

　　“那我先去英国读研？”

　　苏杭静了静, 问：“你之前没考虑继续读研，是为什么？”

　　乔言：“就是单纯不想再学习了。鼠目寸光, 觉得自己有点赚钱的能力了, 就想早点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苏杭沉默许久后, 说：“我不想框定你的人生。自私点想，你来就行了，读不读书不重要，赚不赚钱也不重要，我都养得起你，可是你是个喜欢想东想西的人，真到那一天，你发现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或者听见别人说什么闲言碎语，你怕是也做不到不放在心上。”

　　乔言闷闷地“嗯”了声，“那让我再想想吧。”

　　“不要太逼自己。手里有钱花，有人爱你，小日子应该美滋滋的，其他的让我去烦。”

　　“得嘞！”

　　.

　　一边打着退堂鼓，乔言还是硬上阵，做了一份项目计划书，委托桑女士介绍的某专业人士给出初步建议。

　　桑女士没想到乔言偷了三个月的懒后，能生出这样的志向，问她：“你跟小柏聊过吗？”

　　乔言：“他最近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想当leader，想做生意，以后你可得多跟他学。”

　　“嗯。”

乔言点头。

　　桑女士又问：“前段时间Susan问我，你帮着咨询的那对夫妻还打算移民吗？”

　　“打算的，我这几天会再跟Susan联系。”

　　“行。”

桑女士看着乔言笑笑，“好好干，不过别以后自己当了老板，就不爱搭理我了。”

　　乔言笑：“怎么会。”

　　一周后，专业人士给乔言的计划书出了份评估报告。她带着评估报告去找柏知樾，柏知樾快速浏览完后，问她：“你自己觉得你计划书做的好吗？给苏杭看过吗？”

　　不好……

　　也还没好意思给苏杭看。

　　看着乔言直摇头，柏知樾蹙起眉头，拿笔圈出了评估报告里的某行字，“就这种肤浅的结论，我闭着眼睛能说一百句，谁介绍这人给你认识的？”

　　“桑姐。”

　　“桑姐……”柏知樾叉着腰背过身去，又忽然转身，把笔扔在桌面上，“我跟她只有生意上的往来，她这个人我不予置评，但你想想她的圈层，她就是个做广告营销的，能认识什么投资界人士？再说你这点创意，我手下的人动动手就给你搭出框架了，再算上其他投入，就是个几十万的小项目，你做什么大脑筋要去把摊子铺开，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的创意被抄袭被借鉴，怎么办？”

　　乔言懵了，她压根没想这么多，也没想这么深，她没指望拉投资，更没想到创意外露这种事。她只是不够自信，又有些迷茫。那天她去桑女士的公司核对项目进度，顺口一提这件事，正巧桑女士主动牵线搭桥，想为她做项目评估……

　　“评估结果也不怎么样，至于被抄袭？”

乔言低声道。

　　柏知樾瞪着她的眼睛，“没听懂？给你下结论的就是个狗屁专家！”

　　乔言忽然睁大眼睛：“那就是说我的创意还是很不错的？”

　　柏知樾侧过头，蹦了蹦唇角，随后把笔帽扔到乔言的头上，“就异地合照这一点，想法就很妙，还是一些交互体验，设计的也很不错。你怎么不早拿给我看？”

　　“因为我笨啊，不自信啊。我总想着把我的创意阐释的更好，想等到最满意的时候再给你过目。我们柏总是什么人？嘴巴这么毒，我做不出好东西，轻易不敢拿给你看咧。”

　　“怪我？”

柏知樾冷哼，“我是外人就算了，苏杭可是你正经男朋友，你怎么不给他看？”

　　“我怕他不忍心打击我的积极性……”

　　柏知樾嗤笑，“恋爱谈成这样有什么意思。乔言，你在苏杭面前也拿不出自信吗？你是从小到大被他打压习惯了吗？”

　　“他哪里打压我了？”

　　柏知樾揣度道：“他肯定不想让你创业吧，让你去英国相夫教子多好……”

　　“他没这么想。”

乔言这句声调变高。

　　“不如你把这个创意卖给我吧，我做进我的恋爱游戏里。你拿着钱去英国读书，陪着你的小竹马移民，他要是混得好，你说不定能在家当个阔太，他要是混不好，你就跟哥哥说一声，哥哥多给你一笔嫁妆钱……”

　　“柏知樾，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

乔言觉得这家伙今天莫名其妙，她气得都转身走掉，又忍不住回头，“你跟我之间，能不能别老是提钱？什么都谈钱，那感情呢？”

　　“钱不重要吗？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跟你爸家闹成这样，跟苏杭别扭了四年，不都是为了一个钱字吗？”

　　乔言失语了。

　　柏知樾又想起周慧宁前两天的话，说苏致远夫妇希望乔言去英国发展，言下之意，觉得她该迁就苏杭的人生。

　　能有第一步迁就，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柏知樾坐回转椅上，接着说道：“你早就该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能给你安全感的只有钱。乔言，你真觉得你还能在苏家人面前大大方方地做乔小雨吗？别觉得我这人现实，我把话放这儿了，我支持你追求爱情，但你也别被爱冲昏了头脑，你得有你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世界，不能全然把你的生活都融进苏杭的，你过分融入就注定要妥协，单就苏霁这一点，就足够让你窒息。你们俩之间该让步的是他，不是你。”

　　那怎么才是不过分融入呢？永远不跟他的家人碰面？永远不提乔安诚和苏霁的名字？

　　“你平白无故地说这么多干什么？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谢谢你善意的提醒，我会自己想清楚的。”

乔言不想气氛太尴尬，最后主动示了个弱。

　　柏知樾没再说话。

　　他给了乔言一张门票，打发她下午去听一场互联网科技相关的讲座。

　　.

　　下午乔言从会场出来，接到桑女士的电话。桑女士竟然要找乔言要创意授权。

　　一切都被柏知樾猜中。

　　桑女士在电话里说：“既然评估认定你这个项目的可行性偏低，不如你就先授权给我吧。我们刚好接了个爱情电影的宣发，这是公司第一次尝试这方面的业务，你的创意正好适用，报价我发到你的手机上了，我只是要授权，创意还是你的……”

　　乔言即刻点开消息看报价。

　　三万……打发叫花子吗？创意都已经被使用，还分买断和授权吗？当她是傻子啊。

　　这是乔言头一回被现实的人际关系敲醒迷糊的脑袋，这也成为她前行的道路上，上的第一堂重要的课。

　　她告诫自己，戒心不一定要像柏知樾那样强，但往后绝对不要再犯傻。她要珍惜自己的羽毛，也要变得更加聪明，更加自信。

　　“不好意思啊桑姐，创意我已经授权给柏知樾了。”

乔言三言两语打发了桑女士之后，又急忙打电话给柏知樾。

　　柏知樾故意不耐烦地问：“那你现在要怎么样？”

　　乔言鼓了鼓脸说：“听完您的教导，又听完讲座，我发现我可能还不够格做一个leader。创意给你可以，但我想做全程参与这个游戏的策划，并得到一些话语权。还有啊，你也说了，亲兄弟明算账，那除了授权费，我还要项目分成，合同我们先签好。”

　　柏知樾半晌没作声，隔了好一会儿后，他啧啧嘴：“行，成长了，不枉费我浪费半天口舌。”

　　乔言脸上笑呵呵：“赚钱！”

　　.

　　冬天之前，为了办理移民的事，苏致远和闻静来了躺上海。

　　乔言有许多年没见过他们了，在这之前，她足足做了一个月的心理建设。

　　这种忐忑的感觉让她内心无比惆怅。两夫妻看着她长大，曾经对她的关爱不比乔安诚和周慧宁少，可如今，见一场面竟然成为难事。

　　抛开她跟苏霁交恶，她跟这家人产生隔阂的主要原因，是后来两夫妻一起分担了这份“痛苦”。

　　去碰面的路上，乔言暗自反省，其实苏致远和闻静从来也没有怪过她，而她身为小辈，跟苏杭确认恋爱关系后，却未曾给他们打过一个电话。她的逃避早已冰封了他们旧日的交情。

　　在出站口看见闻静的这一刻，乔言莫名有些鼻酸。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里，闻静对她的陪伴比周慧宁还要多。

　　苏杭小时候偶尔会抱怨，说他妈妈对乔小雨怎么比对自己还好。邻居们听见这话，开玩笑说：“别吃醋了，这是你妈妈提前在帮你找老婆呢。”

　　闻静一直是拿对亲闺女的态度在对待乔言。她也曾寒心，为什么那个单纯可爱的乔小雨后来会变成另一个女孩。

　　可她能怪乔言吗？她只能怪命运。她甚至责备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能阻止乔安诚这场二婚。

　　当年跟乔安诚谈过话的何止只有苏杭。

　　“闻姨。”

乔言忍住眼泪，大步往前走。

　　闻静也红了眼睛，可她的姿态却不如乔言这么大方。

　　乔言的视线落到她身后，情绪还未转圜，便看到一张六岁男孩的脸。这个小孩，跟苏杭有着相似的眉眼，而尖尖的小下巴却像极了她。

　　“小雨，你爸爸……”

　　闻静正想解释，苏致远揉一揉乔优优的头，“快，叫姐姐，这是你亲姐姐，跟你一个姓，你们都姓乔。”

　　乔优优皱着小眉头问：“大舅，这是我姐姐吗？可我为什么不认识她？”

　　“因为她在外地上学啊。”

苏致远耐心地解释着。

　　“姐姐好。”

乔优优甜甜地对着乔言笑了笑。

　　苏致远摸了摸乔优优的脸，对乔言说：“这几年我们带优优带得多，听见我们要出远门，他舍不得我们，非要跟过来。”

　　可乔言却觉得方才闻静没说完的话是——小雨，你爸爸希望我们带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