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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两间洗翠阁,相距甚远,根本就不在一个地方。
万素素则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的姑母小万氏特地在赏梅之宴开始之前,便私下里央了她,让她想法子把温雪萝跟谢姝宁这二人聚在一块,离了众人的视线。她先时不明,问姑母,为何要见这二人? 她近些日子陡然间像老了十岁的小姑母,露出古怪的笑意,语速奇怪地说道:“经年未见,只是想私下里说说话罢了。”万素素是万家大舅万几道的嫡女,因万几道疼爱燕霖,待小万氏也亲热,她平日里也同小万氏母子亲近,与表弟燕淮,却是平平。因而小万氏拜托她的事,她寻常是想也不想便该答应的,但这回却觉得里头有些不对劲。 燕家的两门亲事,她是听说过的。 谢姝宁照说身为燕霖未来的正妻,爱子心切的小万氏想私下里同谢姝宁说上几句话,她也能理解。可同温雪萝,又有何话可言?温雪萝来日可是要嫁给燕淮的,是要同小万氏在内宅里争权夺势的! 她在小万氏跟前自在惯了,便直截了当地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小万氏便用双布满血丝,似多日未曾睡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倒渐渐变得正常和缓起来:“淮儿素日与我不合,他将来的正妻,若也如此,岂不是麻烦?我这是想同温家交好呢。”
万素素听了自家姑母的这番话,点了点头将事情给答应了下来,暗地里却是不相信的。她也到了快出阁的年纪,心里头明镜似的,小万氏同燕淮水火不容,又怎么会真的想跟温家交好,想必是为了抢得先机,先敲打温雪萝一番,好叫温雪萝先怕了她。 若是因为这些事,让温雪萝不敢再嫁入燕家来,更是妙哉。 即便燕淮成了国公爷,但小万氏仍是他的母亲,他一日未成家,这婚事便仍旧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逃也逃不掉。 一旦没了温家的事,燕淮的婚事,就能成为小万氏拿捏他的一根针。 万素素打从心眼里觉得自己这回该帮小姑母一把。 于是,她便高高兴兴使了不入流却百试百灵的计策,将温雪萝跟谢姝宁硬生生给凑到了一块,送去了所谓的洗翠阁。 然而她以为自己全权掌控着大局,却不知道,自己至始至终都只是小万氏手里的一枚棋子,一个小卒。 真正的大局,从来都掌握在小万氏的手里。 得知了鱼儿已经咬了钩时,小万氏正抱着烧得热热的紫铜手炉,蜷在榻上。 自从燕霖摔断了腿之后,她便一直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一晃眼,过了许久,名医遍请,燕霖的伤势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倒是恶化了,情况愈加危急。 直至如今,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只怕不久于人世。 小万氏不信这话,死也不愿意相信! 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儿子,只不过摔伤了腿,便活不下去了?这怎么可能! 但每一个匆匆而来,又面带惶恐,黯然离去的大夫都只会哆哆嗦嗦地告诉她,便是华佗扁鹊在世,恐也是无力回天。 她恨不能使人撕烂了这些人的嘴巴,但满心装着儿子,她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只拼命想要再寻好大夫来。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燕淮要赶燕霖离开成国公府的消息,便这样不胫而走了。 小万氏气得说不出话来,立即差人将消息送去给自家兄长。 不能,决不能叫燕淮得逞! 她的儿子,才该是燕家的主人,他燕淮,算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这一回,消息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送到了万几道的手上,万几道却无暇分身,无力襄助。一个汪仁,在这个节骨眼上,便能要去他半条命。燕淮竟勾结上了大太监汪仁,实在出乎万几道的预料,一时间根本无法分心来劝解自家小妹。 小万氏只从他那收到了一句话,若燕淮真的打算将燕霖赶出成国公府,倒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至少,他还能活着,即便活在成国公府外。 小万氏看到这句话时,眼眶中泪珠涌动,再无法忍耐,扑簌簌滚了出来。 她痛哭不止,只觉自己是被兄长所背弃,又恨又痛,心碎不已。 这样的敷衍之词,她不看也罢! 燕霖根正苗红,何处比不得燕淮? 凭什么他能坐着成国公的位子,将燕霖赶出燕家? 小万氏泣不成声,断了念头,只专心守在了燕霖身侧,只要她还活着一日,燕淮就休想将她的儿子赶走。 直至那一日,燕霖连药也喝不下去了,灌进去的药汁,一点不留又尽数被他给吐了出来。 小万氏抱着儿子细声劝他,劝他便是再难受,也要将药给喝了。 就在这个时候,披着灰鼠皮大氅的少年,迎着凛冽的风声,掀帘而入,带进来一阵寒气。 她大惊,起身斥骂:“是哪个开的门!可是已全然不将我放在眼中?”
这燕家内院,在她手下汲汲营营十数年,连守门的婆子,都是她精挑细选过的,而今,却像是被风干了的薄纸,轻轻一碰就碎成了齑粉。管妈妈也惊,下意识挡在了燕淮身前。 屋子里一片寂静无声,丫鬟婆子们,皆低着头,沿墙而站,连大气也不敢出。 小万氏犹记得,自己喘着粗气,红着眼睛守在儿子病榻之前,对长姐所出的继子虎视眈眈的模样。 管妈妈怕她继续失态,惹出祸事,站在燕淮跟前连声道:“国公爷,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二爷的病……” 然而成了新任成国公的少年,却只是浅浅笑了起来,笑意犹如春风拂面,全无冷意。可他口中说的话,听得小万氏跟管妈妈直打寒颤。 他说,他要送燕霖离京。 消息竟是真的! 小万氏想也不想便厉声反对,她绝不答应! 可燕淮只是笑,声音冷漠地道,既都是燕家的儿子,那他走过的路,也合该叫燕霖走上一遭才是。 小万氏是知道他那几年到底被燕景送去了哪里的,闻言冷汗直冒,双手握拳,一个字也说不出。 漠北风沙之地,环境苦寒恶劣,活着便已是艰难,从小娇生惯养的燕霖,如何能去? 她尖叫:“你是想要杀了他!杀了他——” 对面的少年面不改色,“母亲休要胡说。”
她胡说? 她焉有一个字是胡说的? 小万氏终于彻底失了仪态,拥上前去推搡燕淮,“你也配!你也配站在这?你便该老老实实死在外头,不要回来祸害我们母子!”
管妈妈骇然,急忙去拽她。 燕淮却只是倏忽敛了笑,擒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极冷,带着寒冬里的森森凉意,直达心扉。 小万氏情不自禁地颤了下。 “母亲,晚了……” 最后一个了字,音拖得长长的,虚无缥缈,叫人想抓也抓不住。 小万氏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心,也就如这个字音一般,荡啊荡……飘远了…… 他说晚了。 的确是晚了。 她未能在他回府之前便要了他的命,可不就是晚了吗? 她未在他幼年时对自己唯命是从,视若亲母时,便要了他的命,可不就是晚了? 从燕景瞒着她,费尽心机将燕淮送走的那一日,她便该大彻大悟的才是。 许多年前,她晚了一步,从此便再没有能赶超的机会。 晚了,便是晚了。 小万氏伏在枕上,听着窗下风吹草叶的声响,将掌中温暖的手炉,重重掷了出去。里头的银霜炭冒着热气滚落一地,嘶嘶作响。 她盯着看,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小贱种!”
起身披衣,厚厚的长毛披风,深沉的颜色,映衬得她一张脸白如霜雪。 妇人的眉眼间,有着浓重的戾气。 她笔直站在那,临窗眺望。 远远的一线白,像昭示着即将到来的晦暗,讽刺得叫人目疼。 她移步出门,厚重的棉帘子一掀,管妈妈“扑通”一声跪在了她脚下:“夫人,您要做什么去?”
“你都跪下了,难道不是已经知道了我要做什么?”
管妈妈声音哽咽:“夫人,不可,万万不可!”
小万氏俯身,亲自伸手去搀她,看着她放柔了声音道:“怕什么,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柔声说着话,似望着管妈妈,但眼神里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二爷不会死的,夫人,真的!”
管妈妈语塞,急巴巴地说到燕霖身上去。
小万氏嗤笑了声:“你忘了吗,他们都说他已经没几日可活了。”何况前头还挡着个燕淮,谁又能让燕霖生? 就算他说一百遍不会要了燕霖的命,小万氏也是不信的。 她推了管妈妈一把,眉头紧蹙,“你别跟着来!”
管妈妈当然不敢不跟,索性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夫人,奴婢不拦您,您就让奴婢跟着去吧!”
自从那日燕霖半夜高烧,烧得说了胡话,说疼,求小万氏让自己死了算了开始,小万氏便有些不一样了。 管妈妈伺候了她这么多年,最是知道她,而今却也再不敢扬言说自己懂她了。 小万氏低头看她,呢喃着道:“那你说,先杀哪一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