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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一觉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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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扬州,位于金陵下游,是大运河与长江的交江点。相传,大禹分天下为九州,淮海一带因“州界多水,水扬波”,故得名。

这片地方,自古都是繁华烟花之地,就连一生忧国忧民的诗人杜牧,也曾于失意时一度在此颓废放荡,流连忘返。

这样的地方,也必然是富甲聚集之地,有富甲的地方就一定少不了银子,有银子难免会想到镖师,镖师的责任当然是押送镖银。

雄威镖局这次押的镖足足有一百万两之巨,一百万两不是个小数目,绝对能让任何人都心生歹念,但是奇怪的是,这趟镖一路走来,却从未出过岔子,就连以前最凶残的土匪都没有动手。

人人都不敢动这笔镖银,可是有人害怕,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害怕,江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害怕权势。

总镖头是威震江南的关世雄,他的大刀下曾经死过无数的人,但自从他当上总镖头之后,就再没有杀过人,因为他的威名早已比他的刀更有威慑力。

——很多盛名,其实难副。

这时却有六个人挡住了他的镖队。

六个有着同一个目的的人,挡住了一路上耀武扬威出扬州的镖队。

这六人的身材并不算高大,但此刻却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

关世雄急忙勒住马头。

关大镖头这一路北上,风平浪静,哪曾想会在这里突然有人劫镖。

行走江湖多年的关世雄顿时心生疑虑,当下不敢大意,抱拳道:“前方几位好汉,可否借路一过?”

回答他的是个女的,这个女人很美,也是江湖上最凶性残暴的女人,更是江湖上武功最高的女人之一。

她是柳霂桐。

“不能。”

回答既简短又干脆,绝不容许任何人反驳。

关世雄心中不禁一紧,心道:“什么人竟然连一丝面子都不给我?”

右手却从怀中取出一百两的银票,给身边的镖师使了个眼色,让他送了过去,嘴上陪笑道:“这里是一点敬意,给几位好汉做点酒钱。”

柳霂桐接过银票,看也没看,就撕成了碎片,道:“我要你马车上的东西。”

关世雄何等人物,当柳霂桐六人出现时,早就料到了他们想要劫镖,因此早已暗暗环视四周,凭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确定周围再没有其他的埋伏,心下顿时一定,便道:“就凭你们几个?”

柳霂桐道:“难道你认为不可能?”

关世雄这时已渐渐想起了眼前这六人的身份,当下捋须笑道:“无论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劫这趟镖,我劝你们还是走吧,不然怕你们会后悔的。”

柳霂桐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后悔’二字怎么个写法呢!今日正好让我见识见识!”

刀,熠熠闪光。已经砍向关世雄。

其余五人也几乎在同一刻分别出招对付其余的镖众。

这场双方实力悬殊的决杀,注定会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

柳霂桐所带五人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个个身手不凡,镖师人虽众,但除关世雄外,没有一个人能接下他们六人中任何一人十招。

所以,整个镖队只有关世雄活到了最后。

面对眼前的强敌,他并没有丝毫的胆怯,不是因为他不怕死,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用怕。

金号节得意地笑道:“人说关大镖头是何等的英雄豪杰,看来也不过尔尔。”

关世雄纵身退到镖车后,道:“现在笑未免还太早了,我说过你们会后悔的。”

刘不奇道:“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吧,我倒不信你还有三头六臂。”

就在六人以为稳操胜券之时,镖车突然动了 。

镖车怎么会动?无人驾驭的镖车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动?

关世雄嘴角扬笑,道:”这就是会令你们后悔的东西。”

话声绝处,五辆镖车的车盖顿时碎裂,刹那间从车里飞出五人。

镖车中押送的不是银子,竟然是五个人,五位高手中的高手。

这五人都是谢府的门客,谢荣天的门客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江湖上人人都知道。

这五人一出手就如风驰电掣,霎时就有两人死在原处。

关世雄又道:“谢老板早已料到你们会来劫镖,所以让我师弟从另一条路暗中运走了银子,而让我声势浩荡地押送假镖,这只是为了想把劫这趟镖银的人引出来而已。”

偷天换日,本来就是江湖中惯用的伎俩。

柳霂桐见同伴暴死,杀气顿盛。

雷声,腥风,血雨;

刀声,马惊,人亡。

人中有龙凤,人中也有糟粕,高手与高手之间也有强弱之分。

谁都无法料到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柳霂桐的同伴们也不知道,他们本以为可以活着离开,可是他们都死了 。

金号节在死之前还拼命想要砍关世雄,可是他办不到,因为他已遍体鳞伤,他的身上中了三十六刀,他只有一只手,他用最后这一只手支撑住了自己将要倒下的身体,虽然他已咽气,但是他并没有跪倒在地上,跪倒在他的敌人的面前。

他这一生也许并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也算不得是什么英雄,可是他这辈子从没有求过别人。

————一个有骨气的人,活着的时候不必求人,死后就更没有必要求人。

柳霂桐的眼眶已经红了,她很少哭泣,就算是有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哭,但这次她却哭了。

她自己也中了八刀,她以为自己也快要死了。

谁都无法预料生死,她是人,所以她也不能。

这时,从半路杀出了一个人。

她迷离的眼中看到的是她绝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许浩义。

这个男人好像空气,无处不在。

他的剑一出,就杀死了一人。

但他并没有逗留,因为他杀不了这么多人。

不过他救得了,所以他救走了柳霂桐。

柳霂桐极力地挣扎,她要一刀剐了关世雄,可是她又杀不了,绝望……哭泣……

破庙之外,屋檐上滴水,挂落如断珠。

好一场滂沱大雨,放眼望出去,竟什么都看不清楚,朦朦胧胧,就如海市蜃楼。

这场雨扫遍了江南的每个角落,把个温婉红颜似的江南一洗尽铅华。

扬州的雨中却带着一股仇恨的怨气。

——原来一个人的仇恨有时竟真的可以如此浓烈。

庙中坐着两个人,围在一堆火旁。

“你怎么会来救我?”

这不该是一个被救之人,对恩人说话的语气,但如果这句话是出自柳霂桐之口,也就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

“你们想要劫的镖也是我想要劫的,你的朋友是替我死了。”

许浩义说着往火中添了点柴。

“你也想劫这趟镖?为什么?”

“因为我爱银子,我特别喜欢这种充满了血腥味的银子。”

“同样是劫镖,目的却不相同。”

许浩义道:“不,我们的目的相同,都是为了不让这笔银子流入到朱棣的手中,只不过是各自的用法不同罢了。”

“你也知道这笔银子是送到朱棣手中的?”

许浩义道:“是的,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可奉告。”

“那你知道这一百万两之巨的银子是谁送给朱棣的吗?”

“我不知道是谁送的,但我知道它是从谢府运出的。”

送给另一个人一百万两银子,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而在扬州,乃至整个江南,出手如此阔绰的也唯有谢府了。

“你也知道银子是从谢府运出的?”

许浩义道:“是的。而且我还知道这笔银子虽然是从谢府送出的,但是却并非出自谢荣天的主意。许多人,包括关世雄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是谢荣天安排的这趟镖,其实恐怕今天所发生的事,谢荣天是没一件知道的。他自己也被蒙在了鼓里。”

柳霂桐道:“那你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我不知道。谢府中有如此权势的人并不多,管家谢承心却绝对能够办到,而且据我所知,安排这趟镖的也的确是他,不过他也只是受人所托,在他背后一定还有真正的黑手。”

“看来你知道的很多。”

柳霂桐道。

“你知道的也绝不比我少,我会救你,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些事情。”

柳霂桐道:“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并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尽管我知道很多,却不会告诉你,不过有件事我倒可以说给你听,北条重时已经去了开封。”

“北条重时这个人或许只是一个幌子,也许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许浩义的这句话无疑让柳霂桐大吃一惊,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对不起,恐怕我也要让你失望了,对于一个吝啬的人,我的回应通常也是吝啬,所以你也不可能从我这里知道更多,不过有一件事我也可以告诉你,关世雄的雄威镖局在这场不为人知的阴谋中一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关世雄!”

一听到这个名字,柳霂桐忽然间又似疯了般,切齿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正待冲出破庙,许浩义却把她拦住倒:“尽管你不愿意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给我听,但是我想我们如今站在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所以我不会让一个战友去白白送死的!”

柳霂桐咆哮道:“关世雄!你知道我的朋友们是怎么死的?金号节的身上被足足砍了三十六刀,死前他还挣扎这要杀了关世雄,也许现在我杀不了他,但是作为他们的朋友,难道我不该拼了这条命为他们报仇吗?他们的血绝对不能白流!”

“关世雄他只是一枚棋子,如果你要报仇,就应该去找幕后的主谋。”

说话的人不是许浩义,当然更不可能是柳霂桐自己。

声音来自庙外,庙门口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永远都面目寡色,神情忧伤,这双眼睛好像时刻都在眺望着远方的某个角落。

在江湖上,有这些特征的只有一个人,与朱鸿轩齐名的展随风。

来的人正是“望乡刀”的主人,说话的也是他。

许、柳二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更不知他是敌是友。

展随风自顾自地走进破庙,来到火堆旁,烤着湿透了的衣服,望乡刀就插在火边,闪着光,光中仿佛带着些许游子思乡的情怀。

这时他又开口说话了:“不仅关世雄是棋子,你们也是,我也同样是,任何一个人都是棋子,而这大明江山就是棋谱,燕王和皇上也只是这幅棋中的大帅,真正操纵着这盘棋的人忽明忽暗,究竟是谁,连我也说不上来。”

柳霂桐道:“那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展随风答非所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我和朱鸿轩为什么会在十年前大战于长安吗?”

柳霂桐道:“当时你们两个分别是中原第一的剑客和刀客,无论是剑客还是刀客,江湖上都只允许有一个第一,天下第一。”

展随风道:“你想得太简单了。那你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柳霂桐道:“中原第一刀。”

展随风道:“这是我在江湖中的身份,其实我和鸿轩两人,真正的身份是皇上身边的金刀侍卫,这个身份很隐秘,江湖上无人知晓,就算是在皇宫之中,除了历朝的君王以外,也不会有第二人知晓。”

——权势、江湖。这本不该有任何关系的两种事物,在不知不觉间也融合在了一起。

许浩义道:“就算你是金刀侍卫,那和十年前的长安大战又有什么关系?”

“那次大战其实是想让我们大明朝的敌人都以为我和朱鸿轩产生了分歧,以迷惑躲在暗中的敌人。”

“敌人?”

“不错,十年前我们决战只是为了引出元帝。”

展随风道:“早在太祖打江山时,我和鸿轩两人的父亲已经跟随其南征北战,元帝甚为忌惮,他曾说过,只要有金刀侍卫在,他就一天都不踏入中原。”

许浩义道:“所以元帝一定也知道你们是金刀侍卫后裔的身份?”

展随风道:“没错,太祖担心残元不除可能会给仁弱的当今圣上不利,所以想要一举歼灭残元,这才想出了这个计策,那时我和朱鸿轩刚承袭了金刀侍卫一职,太祖于是让我们假装不和,继而决战后又再消失,没想到元帝狡猾至极,我们一直等了十年,他都没有出现,倒是碰上了燕王想要谋反的事情。”

许浩义道:“那又如何?”

展随风道:“实话告诉你,太祖在世时,其实一直是想立燕王为帝的,只是迫于种种的压力这才立了当今圣上,可是当今圣上太文弱,太祖担心燕王会夺其帝位而自立,所以要我们时刻保护当今圣上。原本局势十分明朗,如今却又牵扯到了中原、西域两大武林,形势越来越乱。”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展随风道:“我希望你能去开封,据说燕王派的刺客已经到了那里,开封和帝都相隔不过数日路程,严重威胁到了皇上的安危。”

“但朱鸿轩要我去北平刺杀朱棣。”

“这只是原来的打算,现在燕王暗中和西域武林拉上了线,我和朱鸿轩都要去阻止他们的联手,所以帝都空虚。”

“你是想让我去找到北条重时,并牵制他?”

“你有这个能力。”

许浩义却道:“我没有,就算我有,我也不会去的,我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展随风道:“对你来说,杀谢荣天真的就这么的重要?”

许浩义不知道他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但是他还是很直接回答了他:“很重要。”

展随风道:“你原本只是一个自由自在,毫无约束的刺客,现在却在不知不觉中卷入了这场权利之争,所以,如今你已身不由己,你除了和我合作外,已无路可走。”

眼神依旧忧愁的他,这时却不等许浩义再说什么,就起身走出了破庙。

他不允许有任何人对他说的有异议,因为他是望乡刀。

雨已经停了,彩虹很美,阳光很毒。

许浩义忽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惊道:“柳霂桐,你,你,竟然放迷香……”

话未说完,就见柳霂桐已经先倒了下来,他也再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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