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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张芳想不通,就连余振生自己都想不通,六叔余六河不是负责物资的部门吗?他怎么会上了战场,又怎么就回不来了呢?!
甚至包括五叔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又做了什么?没有人告诉余振生,他只能在心里不断的猜测。或者他年龄,他的身份,他的环境这一切都决定了,很多的事他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他就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一辈子只是听说了,别人说的。他无法相信也得相信,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现在,他每天惦记的事就是什么时候能够回家,他已经来了一年了,也一年没见到父母和姐姐们了,他是多么的想念他们。六叔出事之后,他就更担心父亲会悲伤。毕竟,余家上一代的兄弟中,六叔是唯一一个和父亲一母同胞的兄弟。 张芳放假了便有了时间,经常来找余振生,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如同青梅竹马的一对少年恋人。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他们自己的小秘密,张芳的心是高的。她也并不是不喜欢余振生,甚至觉得如果余振生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在余振生面前,她可以肆无忌惮说笑,可以任性,可以调侃,却总是少了一种怦然心跳的感觉。 她记得这感觉,像是她邀请余六河去观看演出时候,自己鼻子尖都出了汗,那种紧张的情绪让她感到眩晕。她想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母亲总是那么淡淡的看待父亲和家里的一切事。她总觉得,父母的日子太平淡了,平淡的像是同住在屋檐下的人,或者张芳想要的是激情,而这种激情余振生给不了。 至于振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娶东家的大小姐。甚至他总是觉得,那天张春明说出这件事的时候,那声音是缥缈着浮在空中的。能娶张芳还不好?这个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如果不娶张芳,对于振生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他没有栓子非娶雷钰不可的决心,更没有胡二对张芳的动情。他只是比张芳更实际,在振生看来男人一辈子就是成家,立业。只要娶的不是杨四丫,其他或者都还好。 张记的里里外外,甚至群青那边的伙计,偶尔也都会调侃着余振生开着玩笑,他也只是笑笑。他不会炫耀,也不想解释,毕竟这些都只关乎自己的事。只是他越来越觉得胡二好像很少参与到这个话题中,甚至以前同住一室时候还有的交情也渐渐淡漠了。 进了腊月,铺子里有忙了起来。快过年了,有钱人家买新衣。光景不好的就买些染料,大人孩子的衣服翻翻新,大孩子穿小换下的缝缝补补,重新染色浆洗给小孩子当成新衣穿也算省了比开销。张春明应酬招待平时官面上的爷们,一年到头总要打点一下。崔卫忙着收账,很少在铺子里。 铺子里就是刘福在柜上,余振生和杨五也在铺子里帮忙。 雪下了两天算是停了,雪是被风刮停的,路面上厚厚的积雪还没来得及化,被风挂着扬起一片片的从街头吹响街尾。 铺子里有布料染料,怕火怕飞灰,就只在门口挂上厚厚的门帘挡风,忙碌的时候倒是忘了冷,一闲下来三人就轮着去后面烤烤火。 生意是时而忙时而闲的,刘福把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撑在柜台后面。杨五朝手上哈了哈热乎气,抽开一个抽屉看了看,接着又抽开一个转头问着刘福:“福子哥,水红和赭石好像不多了,要不要补上些。”刘福回头看了一眼抽屉里分好的染料包已经没几分了:“肯定要补啊!这日子就这艳色卖的多些。振生,你也别忙着收拾了那几匹布了,你两后面烤火暖和一会,回来的时候顺便把那两颜料桶带着。”
重新装修过的铺子,已经不用下了门板做案台展示布匹,一排货架和一个柜台,整齐的码放着一些棉花布和自家染好的布料。一上午的来的顾客挑挑拣拣,余振生正将剩下的布匹重新打叠好,又按照颜色深浅花色轻重重新码好。 听到刘福叫自己,他应了一声绕过柜台。铺子对外的棉门帘一挑,一阵冷风顺着缝隙就刮了进来,余振生回头看去是隔壁的贾丰。 “贾大哥!”
余振生朝贾丰打了招呼。
“呦,贾管事串门来了?”刘福抬头朝贾丰笑着:“您别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屋里这点热乎气都放跑了。”“又拿我打镲不是,什么管事不管事的,就是帮东家多干点事罢了”贾丰挥挥手明知道刘福在调侃自己,平时也说笑惯了,见余振生和杨五正朝里面走就忙喊道:“振生,你别走,我这找你来的。”
听说贾丰找自己,余振生刚要去掀通往堂屋的手又放下来回头问道:“找我?”
“可不找你,难道我来找杨五啊?!”
杨五却抬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贾丰:“你找我怎么了?找我不应该嘛?”
“去去去,小孩子别捣乱!”
“贾大哥,现在你就这么说,你看到时候我捣乱不捣乱。”
杨五朝贾丰挤了挤眼扮了鬼脸就朝后面堂屋走,刘福一转身就把他拉住:“嗨,什么到时候,到什么时候?”
“我不说,你们问他!”
杨五朝贾丰扬了扬下巴。
“贾大哥,这可不对啊,是不是有啥好事还瞒着我们哥几个啊!”贾丰靠着柜台揣着手:“我哪有什么好事,振生,少东家让我告诉你事情已经安排好了,腊八前就得出发,问你这边跟掌柜的说好了没有。”
余振生想起张群青说过,事情他可以安排,但是跟掌柜请假回家的事得他自己说。:“知道了,贾大哥您先待着我去取点货过来。”
“呆着?”
贾丰耸着肩也把手揣进袖口里:“你们这屋可真冷。”
“说得好像你们那边不冷赛的?”
刘福撇着嘴
“嘿嘿,你还别说,我们那屋还真不冷。你想啊,我们那屋可点了炉子了。少东家说,咱们那边的东西也怕火,不过都是整桶的放得整齐些,炉火注意些,添火时候小心些不会有事。再说这么冷得天,进来个客人也能待得住。”刘福白了一眼贾丰:“这屋没加火,该来的客人不也照样来,该卖的东西也照样卖。”
贾丰嘿嘿笑了笑:“你瞅你,人家是父子的买卖,两父子唱对台戏都没红脸,你还跟我较真上了。”
刘福眯着眼笑了笑,倒是也没觉得贾丰说的不对,他隔着柜台超前弓了弓身子:“少东家忙什么呢,有些日子没瞅见他了?”
“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得了这么爱打听我就跟你絮叨絮叨。咱们少东家头俩天忙着送少奶奶回葛沽,这些日子少奶奶胃口不好,回去调养调养。这不是又说忙了笔大订单,在厂里又盯着出货。哎,你问这么多干啥?”
“当然得问了,您这都升了管事了,还说请哥几个搓一顿,少东家那边这么忙啥时候您这贾管事得空啊?”
贾丰一听一拍脑袋:“嗨,早说啊,我都差点忘了,咱就今儿晚上也别着急走,咱们一起吃点喝点,我请客!”
“今天?这回去晚些,我可还没跟家里说呢!”
刘福脸上似乎有点为难。
贾丰却拍了板:“还就得今天,说不定振生他们定下来回家就跟着少东家的车一起走了。酒和菜我准备,待会儿振生他们回来你跟他们说一声。”刘福正应着又有人掀门帘进来,贾丰便说:“你忙着,我先走。”
刘福抬头要招呼,进来的人却将身上背着的口袋放下,推了推头上的帽子:“福子,你这忙着呢?”
“哥!你咋来了?”
听到刘福喊哥,贾丰就停下来朝来的人望去,刘福的哥哥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冻得通红,他用手搓着冻得发木的脸:“这不是进了城倒腾点东西,正好头天把猪杀了,留了个后座给你们掌柜的,还挑了只鸭,喂了一年了正肥呢。”
他指着脚边的口袋说着。
“贾大哥,这是我哥,受累帮我盯着点。哥你先坐会,掌柜的不在我跟内掌柜说一声。”“别去了,我就不坐了,今天还得赶回去呢跟村里的人都约好了时辰,这路不好走不能耽误了。”
刘福的哥哥摇摇手就走。
刘福送着招呼着:“正好你路过我家跟我媳妇说一声,我晚些回去。”“进去吧,进去吧!”
汉子揣着手,咯吱咯吱的踩着雪走了。
刘福看着哥哥走远,才放下门帘进了铺子。贾丰斜眼盯着刘福看了半天,一言不发的看的刘福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发毛的问道:“贾大哥,我安排好了就今晚啊,你不会变卦吧?!”“你说你,我进门的时候嚷嚷我赶紧进来,怕放走热乎气,你这掀着门帘半天,我跟着呆着都快凉透了。你这可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刘福一听忙笑着合拢着双手:“哎呦,我错了,我错了。这么着等会我把东西送过去,跟大奶奶说声儿,正好咱还我头些年呆的可是鸭子楼,学了那么点烤鸭的手艺,今天我给你露一手添个菜怎么样?”
“你说的啊!得了,就这么定了,我赶紧回去了!”
贾丰掀开帘子还没出屋转身又问道:“哎?福子,我跟你商量一下,我带个人一起来成不?”
刘福拽了拽棉袍的领子:“知道知道,不用说,我怎么说也比他大,快放下门帘吧,这风嗖嗖的。”
贾丰呵呵笑着回了隔壁的群青化工铺子,余振生和杨五也搬着颜料桶进来了。 “这么快?正好你两跟这盯着,我去后面找大奶奶一趟。”
刘福一弯腰把麻袋抗上肩头朝院子走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张春明回来了。回来之后的张春明又一头进了账房,自从王纯走了之后,张春明经常一个人待在那里。余振生给暖手炉里填好了炭火,抱着进了账房,张春明正捧着热茶看着路上捎回来的晚报。 余振生讲暖手炉放好,站在桌边想着怎么开口。 “振生,是不是有事?”张春明终于抬起头问道。
“师傅,我想问问您,咱们这年前要忙到什么时候?”“信着忙,哪有个完!你六叔的事我也知道了,想是你爸妈也不可能这时候来。你是不是想回去看看?”
余振生点点头:“我想这两天就动身。”
“那让小崔带你们去打火车票,现在的车票很难打,不行的话就找彭叔帮忙,他认得铁路上的人。”
张春明又低头看着报纸说道。
余振生见天色黯淡,就转身去拉了灯绳,房间顿时亮起来一些。“师傅,我想跟少东家的车走。”“群青的车?什么车?”
“少东家说有批货要运到山西,也是这两天就出发。”
余振生以为张春明知道这个事,却见张春明楞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这个群青,上次借着送彩礼就瞎搞事,那次要不是你六叔周旋那批货根本出不去。”
“我六叔?”
余振生有些吃惊。
“现在跟你说也无妨,群青还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我儿子他想做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次他们以为到了葛沽就安全了,结果快上船的时候就被扣了。后来你六叔出门说是给晋绥军调运的物资,这才放行、我猜日本人那次想带走群青也是因为这事,只不过他们没有拿到证据罢了。”余振生觉得耳朵里嗡嗡的:“我,我不知道....” 张春明带着几分苦涩色神情:“你当然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六叔临去河南的时候就跟我说过,他很认同商市长,那件事之后已经有人在查他,恐怕这次又调回绥远军上战场也和这事有点关系。”
他顿了顿挥了挥手:“你去吧,路上一定小心。”
终究张群青是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这个儿子的性格,群青是个内向却极认真的人,他好学努力也有自己的志向,只是这一趟不知道会不会有风险。
余振生也没想到张春明这么痛快就同意了,他来不及高兴,张春明说得他听懂了一些,关于六叔的,但又没完全听懂,比如群青的货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送出去,为什么会被拦截。 以前他觉得,大人之间的事不用多问,现在他自己也是大人了,按说也是快成亲的人,却总觉得自己和那些大人之间似乎有着一种沟壑,他们依然拿自己的当孩子,自己也好像总也越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