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振生没去天津之前,就跟大伯三叔家很少走动。他只知道,六叔回来的时候,大伯特意请六叔去了他们家为的就是振宗和振业的事。
“他不是和他哥哥一样报考军官学院了吗?我记得我走之前就是这么说的。”余振生问道。
“就他也能考上?”振生娘冷哼了一声,充满了对大伯家儿子的不屑。“明明是他自己没本身,这不是找到理由说你六叔的事影响了他。这不是整天没事找事一样老想进来,问问你爹六叔都跟他说过什么,有什么通信你六叔留了什么东西,成天介神神经经的,他还真以为拿到你六叔的什么实证,他就可以翻身了?”
余振生听的有些糊涂,他看坐在炕上的余二河问询般的望去。余二河就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振生娘就不再说了。老爷子在家足够有威信,振生娘似乎也觉得余振生一回来就跟他絮叨这些事也有点无聊,就忙说道:“振生,你想吃点什么,娘给你做去?” “就疙瘩汤吧,家里有面没有?”
“有,有!头前你姐姐他们来还给送来些!我这就给你做去!”
振生娘的脸上都乐开了花,终于盼到儿子回来了,哪怕这会余振生说吃龙肝凤胆她也想办法寻思寻思哪能弄来。
余振生和娘一起出了屋,他从自己的带回来的大包小包里拿出一个小木,进了房间将那小盒放在桌上“爹,这是给您的。”余二河看了余振生一眼,就伸手打开盒里面是一副铜架子茶色水晶做成的眼镜。 余二河就将眼镜从眼镜盒里拿出来架在鼻梁上,然后又将眼镜推到脑门,然后又重新放下来。“这眼镜很贵吧。”
看得出余二河有些爱不释手,但还是将眼镜摘下来放好问道。
“还好,也没多少钱,这东西在咱们这不好找,在天津也不值什么钱。”余振生说着又从衣服里面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
“我走的时候,我娘给我带了二十多。这些给您们二老先留着用。”“你不是去了当学徒吗?学徒不是没有工钱的吗?是不是你六叔还留给你钱了,你可别乱花啊。”
余二河像嘱咐小孩子一样不放心的嘱咐道。
余振生便笑笑道:“按说就算正式拜师也还算学徒的,不过师傅和少东家鹬蚌相争,我么这些做学徒做伙计的都得利了,少东家那边拉去的人直接发酬劳,师傅这边也只好跟着照办,我倒也是拿几个月的工钱,这不是年前又帮铺子赚了钱,师傅又给了些赏钱,说是过年钱和奖励的。您放心,我没乱用钱。就是给家里,姐姐们还有四叔家买了点东西。”“你瞧瞧,还没乱买,这得多少钱。你姐那隔三差五也会回来,倒也不用特意送信。你去你四叔那,这个倒是也确实应该去。”
余振生嗯了一声,去没急着起身,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爹,您上次收到我的信是什么时候?”
“一两个月前把,我还寻思你这小子乐不思蜀了。”
余二河指着桌上余振生寄过来的信说道:“你寄来的信都在这,你自己看。”
余振生翻了翻,他是每个月一封信,但是眼前也只有七八分信:“我就说,怎么每次来信都是有些事没说一样。”
他查了查信件心里确认了一件事:“爹,五叔的事您还不知道吧。”
见余二河疑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余振生小心翼翼的说道:“五叔没了!”
他觉得父亲会问,怎么没了?然后自己在说在天津和何斌相处的经历。
余二河叹了口气:“我已经知道了,你六叔前一阵去河南特意回来过一趟。”“那六叔都说了什么?”
余振生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说的,我不懂!”余二河摇摇头:“我也不想懂!我只是听他在说,他说五河出事之后他更认同商市长的观点,现在国军就是再内耗。他还说,没到天津之前,他真的以为国军英勇无敌,国民政府无往不利。到了天津他才发现,洋人正理直气壮的侵占我们的土地,那些看似发荣的背后是好好的一座城市被瓜分。他想办法查了五河的事,五河一直在帮红军做事,在天津做联络员。你六叔说,五河不能白死,全中国千千万万的人也不能白死,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团结起来。”
余二河心里一阵酸疼,余六河是自己的亲弟弟啊,他本来很淡定,本来以为这些都是余六河自己的选择。他原以为他可以不站在任何人的立场阐述这件事,但说着说着他发现,他也开始感慨,语气也有些激动甚至有些义愤填膺。 “六叔!”
余振生有些哽咽。
“你六叔还说,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到战场去,咱们余家人少了血气,这些血气就让他去做。而你,余振生,你不是胆小鬼,也不是懦夫。只是你还太年轻了,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理想的生活,去做个平凡人。他说,他没有理由要求你像他一样,但是他尊重你自己选好要走的路。毕竟,乱世出英雄易当英雄是本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本事!”余振生的头都快低的碰到桌子,他的心里是有些惭愧的。他的脑海里定格了一张有一张和六叔相处时候的画面,那些声音对话犹如画外音一样,在心里回荡着。 振生娘端着热腾腾的一大碗疙瘩汤走了进来:“这老头,儿子刚到家,你瞅瞅让你训的。振生,先吃口东西。呦这怎么还眼泪汪汪的。”
“娘,我得跟我说六叔的事呢!”
振生娘又重重的叹口气:“大过年的,说点高兴的吧。赶紧趁热吃了。”
她将碗朝余振生面前又推了推。
“吃吧,吃完就去你四叔家,你这不是要在家呆些日子呢吗?回头我带你去看看你六叔的坟” 余振生应了一声,娘做的疙瘩汤还是原来的味道,可以说他想这个味道想了快一年了。 正当他喝的津津有味,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喊着:“二叔二婶,我听说振生兄弟回来了?”“你瞅瞅,你瞅瞅,又来了!”
振生娘不耐烦的说道,正要出门去撵走余振业,振生从床上下了地:“娘,我去吧。”
经过外屋的的时候,余振生从桌上拿起带给四叔家的礼物。他一开门就看到门外的余振业,余振业棉帽带的低低的,耸着肩送着脖子,两手还揣在棉袄袖子完全没有一个在省城读过书的人该有的精神样子。 余振业用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头,像蒜头一样扣在脸上的园园的鼻头就更红了。 “振生,你回来了!”
见面时候余振业先打着招呼。
余振生转身就关上院门,同时也将余振业关在门外,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兄弟间的温暖。“回来了”说完,余振生就朝着山脚下的四叔家走去。 余振业忙小跑着跟了上:“振生,振生,你慢点走,你这是要去哪.“ “去四叔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余振生回头望着余振业问道。
余振业赶忙跟了上去:“你还拎着东西,我这空手不合适”他和余振生走个并排,斜眼偷偷朝余振生脸上看去。一年没见,余振生长高了些,也更加白净了些。 “你要去也是贵客,我拎着东西算我们两个的。”余振生使出了激将法,但他也知道,余振业是不会去的。 “我就算了吧,那两个小子见我都跟不认识一样。”
那两个小子自然是指的,四叔家的余振家和余振和。
“你是看四叔的,又不是看他们两个!”余振生面不改色,假装根本不知道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
“四叔,也不用我看,有你看就行了!”“那你找我又什么事?”
余振生问道。
余振业比余振生只大三岁,他看了看这个和自己一边高的兄弟:“我想问问你,要是在天津寻个好差事,好找不好找?”余振生见他推了推头上额绵帽子,一脸媚笑的问着。 “怎么,二哥你也要去天津?” “是啊,我听说那边很热闹的,其实吧,我都在家呆了快一年了。这呆的人心烦,想着找点事做呢!”
“二哥,怎么说您也是高中毕业了,难道找个事还不容易?!”
余振业哭笑了一下:“现在就去当兵好整,其他都不好做,不瞒你说,我自己找活做可找了小半年了,找过酒楼客栈招工的厂子,最后都没干了三五个月。”
余振生噗嗤一笑:“开什么玩笑,您这个余家嫡出的二公子,难道什么都不做,大伯还养不起你。”
余振业摇了摇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紧接着说道:“我想你和二叔二婶对我恐怕是有误会了。”
“误会?”
余振生冷眼看了看余振业“难不成三天两个跑到我家敲门的是别的人。”
余振业被问的尴尬的笑了笑,不知什么原因,这个明明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同族的兄弟,让他有种成熟大气不怒自威的感觉,他也不知道字会怕余振生。 “嗨这不是你不在家,你姐姐有不在二位老人身边,我这可是帮你照顾着呢。”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呢?”
余振业看到余振生眼中那道凛冽的目光,便暗想这小子像谁呢?于是就也想到余六河,就嘿嘿一笑:“振生,振生,你给我讲讲天津的事呗,听说六叔也在天津做过事,你两是不是常常见面。”
“见过很少的几次,六叔平时忙,我又是住在铺子了.....” “行了,行了别撇这么清,跟你说实话,我已经不想去什么军官学校的事了。我现在就想赶紧能找个做事的地方,你说着雷家的家业也败了,要不然还能去雷家寻个差事....” 余振生站住脚步,指指大雪覆盖的山脚下那几个窑洞“四叔家就快到了,你跟我进去不?”
“算了,算了,我就不去了。没啥意思,我走了!”
见余振生对自己的态度冷冷得,根本不搭茬自己的话,余振业觉得没味,就转了身顺着来时候踩的脚印子朝回走。
“有毛病!”余振生很小声的骂了一句。
四叔家还是老样子,一年的时间除了让这个窑洞里面愈发的幽暗之外,好像没给这个家留下什么新的痕迹。 开门的事振家,过了七八岁狗都嫌的年龄的孩子,穿着单薄了衣衫,抬头盯着余振生看了半天,忽然就跳起抱住余振生:“三哥!”已经到了七八岁狗都嫌弃的振和只穿了件薄衫就从屋里跑出来,他手里拿着个扫帚疙瘩,过来就拍振家的屁股:“哥哥,我追到你了!”
“振和,振家,你们两个,别感冒了!”
四婶从屋里跑出来拽振和,一下子也看到了余振生。
楞了片刻她眯起眼睛疑疑惑惑的问道:“振生?是振生吗?”一年不见,四婶还是那个样子,她年纪轻轻就夹杂了白色的头发总是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几乎全部是各色的补丁叠着缝起的。 “四婶,不是我还是谁,四叔呢?”
余振生赶忙关上那扇咯吱漏风的门走进窑洞里。
“在里面,快进来!”两个小子前后拥着推着将余振生推进洞里卧室那间,还是那个土炕,还是炕上满满腾腾针线活的炕桌,四叔仍是围着被子坐着,用被子盖着他那双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腿。 眼前的四叔已经像是一个喘气的骨架,瘦的几乎让余振生认不出来。不知怎的,余振生就想起五叔六叔,眼前四叔这个样子,真不如五叔六叔活的痛快。 他将带给四叔家的礼物放在炕上,一个看上去有点大的包裹,里面是一些布料,一些染料,一包棉花。东西看着包裹有点大,确是很轻的。余振生怎么想都觉得,四叔家吃的方面父母怎么都会帮衬的,只是这一家人真该不论是大人孩子,都要添件新衣了。 “振生,坐,跟你四叔说说话。”
四婶扒拉着炕上的杂物给余振生挪出个坐的地方。
余四河抬起胳膊,用那只枯瘦的手指指那地方,张张嘴却好像讲不出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