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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明和刘超领着陈敏进了厢房,房间里的炉火已经被老潘头续好,老潘头烫好手巾给三人托过来。张春明接过来拿起一条擦了擦手就放回老潘头手上。刘超示意不需要,他径直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拿出一个重重的锡铁罐子。
陈敏拿过毛巾铺在脸上,捂了捂擦着脸说道:“北平天津二百多里路,通了火车只要三四个小时。这小半天走走停停的,沿途大大小小的车站,途径一处就要停上十几分钟,如果有盘查的时间就更长,你们还别说这倒也挺乏的,有这热毛巾敷一敷还是挺舒服。”“人家郑雨诗那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这招待客人的做派可是连我家都望尘莫及的。”
刘超说笑着打开锡罐晃了晃:“群青,我年前拿来的茶这就都快喝完了?”
“我家老爷子说这茶够味儿,我就给他装过去一些,我房里还有茉莉绣球等我给你拿去!”
“不用去不用去,我给你们还带了吴裕泰钱塘龙井,你们尝尝这个!”
陈敏说着拉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铁皮茶盒。
“呦,吴裕泰的钱塘龙井?听说挺难买到的。”刘超接过茶盒打开罐子闻了闻,又合上盖子:“陈先生,今天咱就喝茉莉绣球!”
陈敏推了推眼镜诧异的问道:“怎么,这茶不好吗?”
“您误会了,这茶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俗话说八分水,二分茶,水质会直接影响茶汤的品质。咱天津卫的水苦,烧开的水要是没这茉莉花茶遮着可是涩口,所以咱都讲究喝酽茶。您这龙井可是明前的品相,就这么喝那可真是糟尽了。”
屋外传来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刚谁说我是大户人家千金来着?您这东兴银号的少东家的讲究倒也不少啊!”
话音落下时,郑雨诗推门进来:“你们说的茉莉绣球我拿来了。”
他将一个外皮是红色的罐子张群青面前。
“咦?雨诗,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学会还听窗根呢?”“还用听窗根,就你这大嗓门,别说院子里,就是隔壁我婆婆家都能听到。”
郑雨诗白了一眼说话的刘超。
刘超就呵呵笑起来,张群青和陈敏也都在笑。郑雨诗朝张群青招招手:“群青,你们和陈先生聊着,我跟你说两句话。”刘超转身去沏茶,张群青走到门边低头轻声问道:“不舒服就在房里呆着就是了,什么事找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刚奶娘跟我说,昨天她就接到找余振生的电话了,当时就是没听清楚找谁,他又没把人和名字对上号。这事都赶一块了,今天又让胡二碰上了。这要罚就一视同仁,她也辞了工不做了。”
张群青眉头皱了起来:“她跟着裹什么乱!再说你这正是用人的时候。”
“哎,奶娘这人,你撵她她都不会走。电话的事我也听她说了,我明白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但也只怕这里有什么误会不是?大过年的,回头振生来了,咱们尽些心意。胡二和咱张记也算有渊源,又牵扯到爹那边的人,万一打通了铺子,还少不得相互照应。”
张群青低头盘算着郑雨诗的话,从他本意也并非一定要辞了胡二。 “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
郑雨诗没挪动反而挽着张群青撒娇的说道:“还考虑什么啊,你看昨晚我饭都没吃,我都没说什么。咱们做家主的哪个不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平时我也没问过你什么事嘛。”
刘超已经用茶匙将茶拨进茶壶,炉上的铜壶水开了,他拎起茶壶边冲茶边说道:“雨诗,这事吧我虽然也劝群青冷静,不过我觉得胡二确实该辞。振生家那么大事,传不到话就算了,他说没振生这个人,那可是两千多里外的家人啊,这心里还不得急死,已经摊上家里这么大事了,万一再惦记振生急出个好歹那谁担得起这责任。”
“话是这个理,可这不是偏巧咱有电话,若是没电话不也得等书信抱平安不是。”
“这话不该是你郑雨诗说出来的啊,你这只是假设咱们没电话,而这个假设是已经打破的假设。事实存在于假设之上,你得尊重事实,要不说一孕傻三年呢。群青,你娶媳妇走眼了不是?”
刘超依旧呵呵呵的笑着,郑雨诗也没生气。毕竟三人即是同窗又是好朋友,谁说什么也都不会往心里去。 倒是急坏了一旁的陈敏:“刘超,你说什么振生家出了什么事?”
“呦,我差点忘了.....”刘超忽然想起一个不能说出的事,他是知道陈敏的真是身份,更知道陈敏和余振生之间的关系。“振生家村子去了日本鬼子.....”他看了张群青一眼,电话是群青接的他更有发言权。 张群青拉着郑雨诗来到桌边,扶着她坐下:“你说的对,你听的可能是一面之词,我这还有另一面。”
他平静了一下心绪,整理了一下雷霆和他说的话,娓娓的转述了雷霆所说的事情。郑雨诗有些惊呆了,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该不该跟张群青提要求。她有些惭愧,可话已经说出来又不好收回,只好朝刘超和陈敏看去。 刘超已经给陈敏的茶碗里倒了一碗茶,热气在陈敏双手捧着的茶碗里升腾,他的眼镜片被虚上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到他眼睛里流露出了的神色。 “我说完了,陈先生,您怎么看这事?”
陈敏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慢慢的擦着眼睛上的雾气,他缓缓的说道:“我下了火车这一路来的时候,城里很热闹,家家户户的门上贴着对联福字,大宅院还挂着灯笼,商户店铺鞭炮齐鸣。北平也是,放鞭炮逛庙会走亲访友,如同太平盛世般。熟不知,此处鞭炮喧天,别处已经战火纷飞,此间品茗论事,他乡民不聊生。”
刘超眉头皱着,张群青低着头,郑雨诗轻轻的咬着嘴唇偏着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又听陈敏叹了口气:“这件事如果我是群青,我也会辞了你们说的这个胡二,做伙计不够用心,做朋友不够仗义,做人不够地道。但是刘超也说的对,不应该把事实建立在假设之上,毕竟主事的人还是你们三个,如果民主你们三个可以举手决定。”
刘超一拍桌子:“先生就是先生,比我们想的都透,我举手,这人不能留!”
张群青低着头缓缓的把隔壁架在桌上:“我虽然同情胡二,但也不能助长这个风气,街坊邻里还有个想帮着,更何况原本还是一家人。”
郑雨诗有些为难,自己来是想劝群青不追究胡二的事了,想不到倒是把这件事决定了下来,可左思右想陈先生说的也都在理。“我就是弃权,也够决定这事的了。”
院子里的树下,胡二靠着树站着,头上是曾经韩掌柜挂鸟笼的树枝,光秃秃的在风里轻轻的缠着,胡二发呆的想真是被辞了也是丢人,不如干脆甩上裤腰带跟着去见亲哥哥算了。又想,自己再一走,爹娘和兄弟更没法活。屋里的声音清清楚楚的顺着风飘来。 这个刘超这么不喜欢自己,以后在他手下也是没法干了,毕竟人家也是股东。还有这个姓陈的,没事就来这边,神神秘秘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凭什么这么说自己? 看来自己是待不下去了,他心情沮丧的转身朝着铺子走去,刚才少东家让李复给自己算工钱,也不知道李复怎么算的。 房间内,陈先生看了一眼郑雨诗,她是群青的新婚妻子,如今有了身孕,刚才她和群青的对话自己也多少听到了些。女人嘛,总是会考虑的事情浅一些,更何况他和群青刘超的事和郑雨诗关系又不是很大,自己对于群青和刘超来说是同志,可以畅所欲言,但对于郑雨诗还是要留些余地。于是便接着说道:“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办法,这件事等振生回来,他是事主让他决定。”
张群青感激的看了一眼陈敏,他转向郑雨诗问道:“那就听陈先生的?”
郑雨诗扶着桌子站起:“也好,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张群青将郑雨诗送到了门外,他朝院中四下看了看,见院中没有人就关上门转身过来小声说道:“陈先生,您这么着急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敏点点头低声说道:“我们得到消息日本在广岛县竹原市的大久野岛秘密建造了毒气生产基地,并且已经朝我国运输了军芥子气、路易氏气等致死性毒气。我们有理由担心,日军会在战场上大规模使用化学武器,所以我就赶紧回来了。”
“芥子气!”
张群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和刘超对视一眼,两人的喉结不约而同的都因为紧张吞咽了下而动了动:“陈先生,我们是学化学的,这芥子气是一种毒害作用巨大的化学战剂,主要通过皮肤或呼吸道侵入肌体,潜伏期2-12小时。他可以直接损伤组织细胞,对皮肤、粘膜具有糜烂刺激作用,一旦大规模运用那造成的损害可太大了。”
刘超随机问道:“陈先生,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我就是来跟你们说,石灰,大苏打,纯碱这些我们都需大量准备,另外国内的化工企业要联手起来,拒绝在本土给日本人提供化学用品。”
刘超和张群青用目光间短交流一下,彼此就明白对方的想法,刘超说道:“物资我们多准备,厂子那边的事我们也能决定,哪怕是一滴水绝对不会卖给日本人!”
陈敏点了点头:“那我就准备物资清单,运输方面的事你们不用担心,只要能出天津卫会有人接应。”
他说着话停了下来,院外传来脚步和说话声:“少东家在里面!” 接着门外有三个人的身影,随即就是敲门声:“少东家,振生和崔哥来了。”
“请进!”
张群青用了请字,陈敏和刘超也朝门口看去。
门开之后,崔卫和余振生就走了进来,他们刚给余振生的大街家发过电报,贾丰就跑到邮局门口找到他们。贾丰只是说了余振生家有事,少东家知道的清楚让他赶紧回来。余振生一个劲的问什么事,贾丰支支吾吾的说着是鬼子进村了。不过他爹娘没事,都在他大姐家。 余振生急急朝回走,崔卫不放心就也跟来,开门见房里坐在的几个人,贾丰先退了出去,崔卫打了招呼拍拍余振生也跟着贾丰出了门去。 “振生,坐!”“群青哥,您直说吧,我坐不下!”
张群青是第三次重复这件事,第一次是震怒,第二次是惋惜,现在第三次他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感到心痛不仅仅是余振生的家人,还有家乡的村民,更因为刚才陈敏的话让他冷静了下来。 余振生呆呆的站在桌前,听完张群青静静的转述。他没有暴怒,没有痛哭,他满眼都是怀疑的看着张群青,那神情似乎在怀疑张群青说的不是真的。他看向陈敏,陈敏面色沉重的朝他点点头。 余振生慢慢的转过身,现在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去看看振家,想到振家一瞬间余振生的眼里都是泪水。 “振生,还有一个事。”
余振生停下脚步,目光茫然的看着叫住的张群青。 “很抱歉,本来昨天你家人找你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事,今天胡二接到你家人的电话,他没有喊你,我们已经打算辞退了胡二。振生你现在恐怕也没办法回去,那边那个情况不管你家人还是我们都不会让你这个时候回去,我们考虑帮你贴补一下家里。”
余振生轻轻的抬起手,仿佛在空气中拦住了张群青的话:“潘大妈是无心,胡二是您的人。他不叫我是私心,我会找他的。现在,我还有点事要办,先告辞了。”
振生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门,留下房里的人猜测着余振生是什么意思。 崔卫和贾丰出了院子之后,贾丰才把胡二的事对崔卫说了,崔卫戳着胡二的头:“你啊,真混!”
说完就赶紧回张记,这边的事他总要跟张春明夫妇说一下的。
一进院子就看到张芳和来找他的阿古几人朝外走,幸好崔卫多嘴问了句大小姐去哪。听说去看陈先生,崔卫一指旁边院子:“先生在那边!”几个女孩转身进了群青化工的铺子,迎面碰上面色凝重的余振生,张芳随手一拉余振生:“急匆匆的干啥去,陈先生是不是在里面。”
余振生嗯一声就朝外走,张芳便对刘银燕笑道:“你不是问振生吗?瞧,就是这榆木疙瘩的样子。”
刘银燕嗤嗤笑道:“振生哥都不叫了,还说你才不在乎这亲事?”
一旁阿古几个女孩也嗤嗤的笑。
角落里的胡二心里说不出难受,他真不想离开群青化工,离开了以后就在也见不得他心里天仙一样的大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