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二河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他仰起头看着头顶上又有飞机飞过,那轰鸣声搞的他心里好像拧成了个疙瘩。
“姥爷,姥爷。”尹慧跑到余二河面前,拉着余二河的胳膊晃着:“我娘又哭了。”
余二河看了一眼女儿余芃芃住的屋子叹了口气:“走,看看你姥姥今天做了什么。”
说完就拉起尹慧走进了房间。
振生娘手里正端着面碗盯着有半袋子的面口袋,她咬咬牙从里面舀了一碗面出来,把面倒道面盆里。 “姥姥,姥姥,今天吃啥?”尹慧进了屋就奔着振生娘跑了过来。“今儿是你爹生日,姥姥给你们擀面条吃好不好?”
“好好!”
小尹慧拍着巴掌跳着。“姥姥,姥爷,我爹咋还不回了,他今天要是不回了可吃不上面条了。”
“你爹在忙柿子园的事,等忙完了做出柿子酒就回了,小慧乖,自己去玩好不好。”
尹慧乖巧的答应了一声就跑到院子里。 “幸亏有振生让人捎来的钱,这日子粮食涨价涨的凶,十五块钱就买了这么一袋面。这么个吃法也顶不住了,老头子,他大姐夫不说想办法在学校给你找个事做,到底成了没有?”
“成不成都先不急!”
余二河缓缓的说道。
“怎么能不急,一家子老老小小的不能都指着振生给寄钱。再说,儿子一个人在天津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了。这连个信都没有。”“路飞不也说了吗,现在外面到处打仗,交通通信都中断了。咱们急,说不定振生也着急。”
“早知道这样,咱们也跟栓子爹娘一样去天津了。”
振生娘用力的揉着面。
“你放心把芃芃一个人丢这?”余二河轻轻咳了两声说道。
振生娘看了一眼院子:“这孩子,非认准了尹强一定能回来,这心里又盼头也是好事,我就怕.....” “行了,这不是有这院子能让咱们先住着。芃芃带着娃跟咱走也不方便,我这就找路飞去让他想想办法给咱们送出汾阳城,能坐上火车咱就能到天津了。”余二河说着站起身,刚要拿起外套出门,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余老先生在不在...余二河,二河?”“是,雷正?”
余二河一怔,算起来已经快两个多月没有雷家的消息了,平时各自惦记自家的事,突然听到雷正的声音,余二河立刻感到亲切。
“小慧,快去给雷爷爷开门。”余二河赶忙出了门,冲着正在院子里玩的尹慧喊道。
尹慧跑去开门,院门一开雷正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婆娘,两个人背着挎着行李一看就是远道而来。 “哎呀,老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找到这了,快进快进屋来!”余二河上前拉着雷正就往屋里领。
雷正脸上带着久别重逢见到老友亲切的笑容:“我也是刚来,这地址是你家大姐姐告诉我的,哎呀,这院子不错啊这么大院子好几间呢吧?”“可不是嘛,好几间!你们都回来了?雷老爷也回来了没有,有没有回安平看看?”
雷正夫妇跟着余二河进了屋,振生娘赶忙将揉好面的盆放在一边,用盖板儿盖上面盆又洗了手忙着给雷正夫妇烧水喝。 雷正夫妇将背着挎着的行礼都放下,在余二河的招呼下落了坐:“就我们老两口回来了,雷老爷一家还在严家。我这次来汾阳就是来看你的。”
“看我?也是!咱们村里人还能联系上的眼下也就咱们老哥两,其他人死的死逃的逃!”
余二河感叹的叹了口气,又觉老眼都有些发酸。
“可不是嘛!”“他雷伯,喝水!”
振生娘将两碗水端到桌上。“他雷伯,雷老爷还好不?你们这是刚到汾阳?”
雷正走了一路也正口渴,端着碗湿了湿嘴唇:“刚到,雷老爷和夫人也还好,就是雷钰没了。”“雷钰没了?怎么没的?”
余二河夫妇很是惊讶。
雷正就将路上和到了严白木那发生的事和余二河说了,老两口只剩下叹气。余二河皱着眉头问道:“雷老哥,你伤的重不重?快给我看看。”雷正撩起衣服:“看着刀刺的,差点就穿了膛,得亏了游击队的人救下我,我又在定襄养了一个多月的这才捡回了这条命啊!”
“那你们这是打算离开雷老爷了?”
雷正点点头:“这年月,兵荒马乱的,雷家接连受难。如果还在安平,雷家上上下下也是需要人手,我们两口子赖着脸陪着老爷混口饭吃就行了。现在雷老爷家都投奔舅爷了,咱们不能再拖累人家。我们打算去宛平儿子家了,路过这就来看看你们。”
“宛平,宛平是不是离天津很近?”
余二河一辈子都没出过汾阳,但也读书知道一些地理,自从自己的兄弟们五弟六弟都离家了,他没事也会拿出地图看看。余振生去天津之后,余二河更是有空就看看地图,他没去过宛平更没去过天津,却能差不多说出从汾阳到天津一路经过的大大小小的城市的地名。
“一二百里,已经算是很近了。以前每次跟老爷去天津时候,都会经过宛平。”“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你们雷老爷的妹夫就是宛平人是不是?”
雷正笑笑:“我还以为你这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根本不知道旁人家的事。”
余二河勉强笑笑摆摆手:“我又不是与世隔绝,再说你家雷用不就是在那家做事?你以前还老跟我夸,雷用在宛平都成了家了,在那边学了一口的京片子的口音不是。”
“是!是!”
说起自己的儿子雷正欣慰的笑着点点头:“这一晃多少年了,雷用的儿子都上学了。”
“还是你好,这次去跟着儿子还有孙子看。”
振生娘一旁羡慕的说道。
“你们不也快了?”雷正笑着说道:“我这次正好也去天津,争取咱们把振生的事说下来。”
“我们正因为振生的事着急,这几个月书信不通,路飞也给振生他们隔壁铺子打过电话,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电话也打不通。”
“别急,别急,我还有事跟你们说。”
雷正拿出一张纸条:“这个号码是张记掌柜家里新装的,再等个十天半个月张掌柜一家就搬家了,到时候就可以跟振生约个时候专门等你们的电话。”
“呦,这是好事,=回头让路飞就按时间打过去。对了,雷老哥,你们去宛平要怎么去?”
“有过路的车搭车去,怎么二河你问这个?”
余二河叹口气:“本来我们早也想去了,只是二姐夫正月去了大东镇就一直没回来,二丫头这边我们放心不下。”
“你是说,尹强?”
余二河点点头:“听说正好正月十五,大东镇闹鬼子,死了二三百人,哎!”
雷婶拉了拉雷正:“老头子,你不是说?...” 雷正冲她摇摇头又接着问余二河:“那你们现在去天津,二姐和孩子怎么办?”
“这院子的主人每个月给点钱,说是反正要雇人开院子,平时就各物打扫打扫别让院子荒了,二姐刚好能做这事儿,平时大姐两口子也能照应着。”
“这倒是好事啊,这年头能找这么事由也确实不易。”
雷婶感叹着又朝院子里看了看。
“我也是这么想,院子主人说是振生的朋友,我其实也是担心,你说振生才去天津多久,就交到这么阔绰的朋友?天津那么繁华的地方,肯定是鱼蛇混杂,你说他突然就置办了房子,还有了些钱用,又有这样的朋友。我这心里啊,老是不踏实,怕他走歪路了。”雷正听了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心操的啊,振生是什么样的孩子,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会不知道?那房子与其说是振生的,不如说是六河留给他的,至于他交的朋友,多半也是因为他能接得起春明的事,也要做春明的的女婿了。这些事你不用担心,倒是尹强的事,有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这段日子雷正心里一直纠结着一个事。 在定襄养伤的时候,他们是住在游击队安排的住户家里,偶尔游击队的人也会去那里。 雷正养伤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人给他送来些吃的,开始他没有注意,后来发现那人经常是偷偷的来,放下东西就走。 后来雷正可以下地了,有一次看到那人送东西,雷正想要谢谢他,那人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即便这样,雷正还是看到了那人的一瞥,他的脸上有很新的疤痕,让整个人看上去很奇怪。脸上的疤痕让这个人看上去很丑,丑到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但这个的外貌并没有因为疤痕和丑让人产生厌恶,如今这战火纷飞的年代,缺胳膊少腿脸上有疤的人随处可见,谁会在乎一个人一个好人,一个和自己一样在乱世中如同蝼蚁般的人长成什么样子呢? 打听了之后雷正才知道,这人姓尹,是游击队里负责做饭的尹凡。他性格有点古怪,不爱说话,但做饭很认真,不管什么样的材料,在他手里都会做的很好吃,甚至不管游击队物资多短缺,他都能从找来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 所以,游击队里的人不但不因为他脸上有疤性格古怪而讨厌他,反而会亲切的叫他尹师傅。 雷正伤好离开定襄的时候,他和那位姓罗的队长告别的时候,看到了尹凡站在土坡上朝他看着,当他朝尹凡看去并挥手致意的时候,尹凡确是一转身走了。这人确是是怪了些,可雷正总觉得这个人的身量眼神有些熟悉。 雷正到了xin州之后,和雷霆说了自己打算去宛平的想法,雷霆给雷正践行,尹白木特意拿出了当初雷霆送给他的柿子酒,喝到柿子酒雷正忽然想到那尹凡的身量像谁了。 这个想法,一路上跟婆子闲聊的时候,雷正曾经吐露过。但他却没有真正把尹凡和尹强联系起来,现在听说了尹强的事雷正断定,尹强没有死! 他又皱起眉头:“不对啊,他要是没死应该回来啊!”
“你说谁没死?”
余二河奇怪的问道。
“哦,我猜的,我猜也许尹强还活着也说不定。”“活着,活着为啥不回家?”
这下轮到振生娘惊讶了。
此刻的尹强正把从上打来的一只野鸡煮熟,然后把鸡肉撕成一缕一缕的碎肉,又用着碎肉熬了一大锅的汤。一只鸡根本不够三十几个人的游击队每个人一口的,但是这一大锅有着碎鸡肉的汤里面下些杂合面的条子,就足够这些每天吃上两大碗的鲜鸡肉面。 他想芃芃,他知道媳妇的名字叫芃芃,开始他是念不好的,后来他是习惯,他喜欢叫她凡凡。他也想念自己的两个女儿,尹慧乖巧伶俐,尹婷还是个婴儿却也让他爱不释手。 可是他现在不想见她们,他不敢见她们,他怕吓到他们。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回到汾州,恐怕找个事做都很难,到时候就会拖累自己的婆娘和女儿们跟着自己受罪。 更主要的事,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家没了,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日本人轰炸下,死在日本人的扫荡中。他的命已经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妻子女儿的了。 尹强曾经看着河里的倒影,他一头扎到河里,他想过死,可他被人拉了上来。 他认得拉他的人,那个叫同村的叫外号叫罗霸道的人,罗霸道愤怒的冲他吼着:“懦夫,是男人就拿起枪,给我们的同胞报仇!想死,去大东镇啊,去站在日本人的炮楼下。去汾州啊,去安平,去孝义啊。到处都在闹鬼子,你有勇气死咋就没勇气活着跟他们拼呢?”“我不会打枪!”
尹强低下头
“那你会什么!”罗霸道插着腰瞪着两只大眼看着他。
“我会做饭!”“也行,你给我活下去,正好我们饿了,你跟他们几个去作饭!”
尹强顺着罗霸道手指看去,几个游击队员正在支灶。
他朝那几个人走去,罗霸道又在后面喊道:“站住,你叫什么,哪里人?!”“我叫尹凡,安平人!”
尹强知道,罗霸道都没认出自己,自己这副鬼样子不会有人认出自己了。
他一面心灰意冷,一面心里又烧起了一团火。他不会扛枪但是他会做饭。人是铁饭是钢,尹强相信不会扛枪可以学,但是让游击队的人吃饱,他们就可以打死更多的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