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书柜,新的桌椅,一张油漆的黑板。
余振生把自己所有的藏书都摆了上去,书柜还是显得有点空,他有点怀念何斌那满满的书架。 “哥,这里还有几本书!”余振家抱着个油纸包进了,余振生一看到哪包赶忙接了过来:“这个不能摆。”
“为啥,我刚打开看了,有书有杂志,就是上面的字很多我都不认识。哥你什么时候还教我认字啊,等我认识好多字就可以给我爹娘写信了。”
小振家忽闪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期盼的看着余振生。
余振生一边找地方把那些现几本书收好,心里确实另外一番滋味。之前盼着爹娘来了,有了这个小教室算是给爹找了点事,虽然不赚钱但他知道自己爹好为人师,总算可以有个解闷的事。 可现在每天盼着家里的消息,但家里的消息却好像石沉大海一般,余振生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放不下来。另一方面,年过完之后街面上的变化很大,很多铺子经营不下去换了主。以前街上熟悉的年纪差不多的小伙伴,有些跟着主家去了别处,有的铺子减人他们另谋生路,就再也没见过面。 以前常跟振生亲近来听他说文教字的玻璃铺的伙计现在看不见了,以前常来的金银铺子的景映山也跟着叔叔到外地去了。现在余振生的“学生”,就只剩下杨五和振家,看着自己这兴致勃勃整理出来的小教室,余振生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胡同外几声枪响一阵骚乱,余振家一下子就紧靠着余振生,两个人同时站起身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有一队人经过,噼里啪啦的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嚷着听不清说的什么,一阵狗吠声之后脚步声走远。 “哥,是不是又在抓人啊?!”振家终于松开了拉着余振生衣角的手,他紧张的问道。
“应该是,你在屋等着,我去看看院门关好没。”他刚走出房间,就听到啪啪的打门声,紧接着听见栓子在外面嚷嚷着:“振家,开门!”
余振生赶紧打开院门让栓子进院,他左右看看,黑漆漆的胡同安静的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又急匆匆的插好门。 “瞅什么啊?!”
栓子抽下挂在肩头的毛巾,浑身上下掸了掸,回头看到振生的样子便问道。
“你刚没听到枪声?”“听到了,还看到了一波子当兵的,好像在追什么人。”
“你心可真大!也不怕把你拦下!”
余振生走到水池边,正要洗手忽然被水池一侧蹲着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他刚要叫栓子,那人抬头伸手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怎么可能拦我,我可是开着汽车回来的!”栓子十分得意的说着,脚步却朝着武念知的房门走去。
“超哥又让你开他的车了?”“练手,练手,超哥说以后说不定这汽车就跟现在人力车一样,我这么喜欢车要是学会了开汽车,将来可又多了哥吃饭的本事。”
栓子说着已经来到武念知门前,他朝门里喊着:“娘,我能进去不?”
西屋的门一开,栓子娘手里抱着一摞晒晾好的尿布出来:“你娘在这呢,你不是找你娘,你是想看娃儿了!”
余振生看了一眼蹲着暗处的那个人,那人正抬眼看着自己。 栓子呵呵笑着,等着他娘到近前,推开门娘两个前后脚走了进去,房间里刚才被枪声惊醒的婴儿还在嘤嘤的哭着,武念知正手忙脚乱的抱起一个哄哄,放下,又抱起另外一个。 栓子娘将小玉从床上抱起,塞到栓子怀里:“喏,你来正好,抱着哄哄我去冲奶粉去。”
说来也奇怪,自从武念知出了月子,栓子看到了这两个孩子莫名其妙就对小玉格外的亲,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小玉谁抱都该哭该闹闹,唯独每次栓子一抱起来小玉就不哭了。 这次也是一样,刚才还因为武念知把她放下又咧嘴哭着的小玉,被栓子抱着便吧嗒吧嗒嘴停止了啼哭,闭上眼接着睡了。 武念知的门窗上,映出栓子抱着婴儿在来回走动的身影。 “进屋说!”
余振生朝黑影小声说道。
“哥,我想起来,栓子哥说让给他留着门,我没关门....”余振家见振生回屋抢先过来说道,他看到余振生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就闭上嘴不再说话而是歪着头好奇的看着进来的人。 那人进屋就坐了下来,好像老熟人一样自己给自己倒了碗水。 “谭大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余振生在他对面坐下。
这个人正是谭莫,自从武念知生了孩子之后,谭莫每次进城都会替武队长给武念知带来些钱。 “今天遇到点麻烦,也不知道武小姐有没有等着急。”谭莫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到桌上:“振生兄弟,回头你帮我把这钱给武大小姐,天太晚了我就不见她了。”
余振生笑着把钱收起来:“她又不知道你来,再说上星期你才来过,又怎么回等着急。”
“嗨,这不是孩子开销大吗,我们队长自己来不来,就嘱咐我一定把钱送到。”
余振生沉默片刻,见谭莫咕咚咕咚的喝了两碗水,等他放下水碗余振生才问道:“谭大哥,外面刚在抓人.不是在抓你吧?”
“不是,我一个卖花的贩子而已,只不过我吆喝的时候没问题,一说话就不是你们天津口音我怕有麻烦。刚好已经进院子了,就跟那蹲了会....”谭莫笑着指着那个水池。 余振生这才放心也笑了笑:“是,我一直向问你,听您口音很像北平的。”
“这你还真没听错,我听你们口音还像山西的呢。”
“这您也没听错!”
哈哈哈,房间里的气氛更加轻松下来 谭莫来过几次,余振生也见过几次,他们交谈的并不多,但见过几次也就成了熟人。 “谭大哥你是北平人吗?”
余振生对北平有着特殊的感觉,那有紫禁城。还有就是陈敏也是北平人,所以余振生心里对北平充斥着莫名的好感。
“宛平!”“宛平?”
“怎么了?”
听到余振生惊讶的语气,谭莫反问道。
“没什么,我见过宛平,我们从山西来的时候经过卢沟桥,从桥上就能看到宛平的城墙。”“对对对!就是那!”
谭莫笑着说道:“振生兄弟,你们是山西哪里?”
“汾州!汾阳!”
“这越说可就越近了,你们那地方我知道,我二哥就在汾阳呢。”
“那您二哥在汾阳做什么?”
余振生给谭莫的碗里添着水问道。
两个人一聊起,余振生才知道,原来谭莫是宛平人。谭家兄弟三人,在宛平城里算是个大户,现在家里的事是大哥主持,家里有个几百亩农田。二哥做生意的,娶山西汾阳的媳妇。谭莫是家里的老三,家也在宛平。 简单的介绍完自己的情况,谭莫笑着道:“我们兄弟三人感情很好,可是志向不同。我这次进城办完事跟武队长请了几天假,老婆孩子要看看,而且我家里人给我送信,我二哥一家也到宛平了,我要回去看看。这不是吴队长还交代我一个事,让我问问武大小姐在这里住的怎么样,孩子他爹有没有信儿。”余振生摇摇头,张云鹤一走快三个月了,到现在音信皆无。 谭莫一拍大腿:“我就说,这唱戏的可是真靠不住。咱队长也说了,这次放我回家,让我学么着看看,要是大小姐也愿意就把他们接宛平,我们那好歹到宛平更方便些。”
这个事余振生不好发表看法,他微微笑着听着谭莫说着,心里想着张云鹤为人不应该抛下妻子孩子不管,这外面这么乱但愿张云鹤没事就好。 栓子推门进来,他呦了一声:“你这有客人啊!”
谭莫便站起身:“没事没事,我这就走了。”
余振生也不阻拦,陪着谭莫送他到院门口。 转身回了,栓子征用好奇的颜色打量着自己:“刚这人是谁啊?”
“我的一个朋友。”
“你的朋友?我咋不认识?!”
“谁说我的朋友你就都认识,你的朋友我还不认识呢。”
“我的朋友都是拉车的,你认识了也没用!”
栓子嘿嘿笑着。
“看把你乐的,你这一回来先奔着念知那.....” “嘘嘘嘘,你可别乱说,我那是看小玉去的,你说着也奇怪,我一看到小玉,这一天在外面跑的多累就都忘了。”“那你还不赶紧听你娘的,成了亲让你媳妇给你生个....” 栓子白了余振生一眼:“你这话说的一点不像从你余振生嘴里说出来的,怎么跟我娘,我干娘的口气一样?要生也得你和张芳先生.....对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保准你立刻乐蹦起来。”
“什么消息,又有人给你提亲了?”
余振生拿栓子调侃着。
“你再拿我打镲我可不说了啊!”栓子蹦出天津话的口头语,他们本来就年轻学东西快,栓子又常在外面跑,还结实了唐观那些人,这天津话也越来越有味道了。
“说吧,说吧!”余振生心里想着,现在那还又什么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就已经是好消息了。
“今天我们去先春园那边,掌柜的接到雷家的电话了。”“人家是连襟,没事通个电话很正常!”
余振生起身收拾洗漱,和栓子一句接一句的聊着。
“当然正常!本来也不关我的事....”栓子有些黯然,但随即又提高了语气说道:“雷正,雷伯已经痊愈了,他和雷婶要去宛平雷用那了。”“雷伯痊愈了,这倒是好事。”
余振生点点头。
“雷老爷还说,雷伯是要到先到汾阳,跟雷家小姑一起去宛平。”余振生擦着脸的毛巾停了一下,又是宛平?刚刚谭莫还说他是宛平人,看来这世界真是说大很大说小又很小。 “雷家小姑去宛平做什么?”
余振生问道。
“你不在雷家做事当然不知道,雷家小姑的丈夫是宛平人,人家是回婆家。”“咦?”
余振生诧异的看着栓子:“雷家小姑的丈夫不会是姓谭吧?”
“你咋知道,你咋知道,我可没跟你说话!”
栓子惊讶的瞪大眼睛。
“真巧!”余振生小声说道。
虽然这事算是好事,可还没好到让他高兴的在屋里蹦起来:“你说的好事就是这个啊!”栓子一拍脑袋:“嗨,说岔了,我是说雷伯去汾州见了你爹娘,他们要跟雷伯他们一起来,说是已经动身了。而且都已经到了宛平了,过一两天雷伯就陪着你爹娘来了。”
啊!!!余振生真的跳起来,一边跳一边抖着手里的毛巾撒欢一样在屋里来回的蹦着。 栓子咧着嘴哈哈哈的乐着:“你看,你看,我就说的没错吧。”
余振家好奇的从房间里探出头:“哥,咋了,栓子哥,我哥咋了?”
“你没听见啊,你二伯二娘要来了,估计过两三天就到了!”
栓子笑着对振家说道。
“啊,太好了!”振家也跑过来抱着振生高兴的不得了:“振生哥,振生哥,我二伯二娘真的要来了啊,我可想他们了。他们能来,是不是以后我爹娘就能来了?还有,他们会不会带了我娘和我弟弟给我的信啊。”
振家的话好像一盆冷水,把余振生瞬间冰清醒了,四叔四婶的事还告诉振家,自己光顾着高兴,竟然差点忽略了这个事,如果这个小家伙知道,他的爹娘永远也不可能来了,那他心里会多难过。 “咳咳,也许吧。振家你刚在屋里干啥呢,这么半天没出来?”
振家没回答余振生转身跑进屋又跑出来时候手里捏着几张纸:“哥,你看,这我画的画了好久的。”
“这是啥?稻草人吗?”
栓子凑过来看着振家画的那几张纸。
“才不是呢,稻草人的胳膊是这样的。”余振家展开自己的胳膊比划着。“你看我画的这个小人,像不像芳姐姐在跳舞?”
“小小年纪,你偷画你芳姐姐啊,那以后可是你嫂子!”
这下轮到栓子开振家的玩笑了。
“不是不是!”振家憋红了脸解释道:“这不是芳姐,这是一衣服架子,像个跳舞的人的衣服架子。有了这个架子,芳姐姐就不用来回走着当模特,她的衣服就可以这样穿在这些架子上,摆在店子里,我在劝业场看过的,那洋人的西服都有这个架子穿着让人看。我以后学会木匠活,就多做几个这样的架子,咱们也都摆起来....”
余振生拿着振家画的有点样子,却没正经学过画画显得很粗糙的画工画的衣服模特的雏形,想到他自己闷着头在那里画了好久,他摸摸振家的头心里一阵阵的发酸发热。